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网游动漫 > 重生三国:吕布,一戟破万法 > 第273章 蚁之迁徙,龙之俯瞰/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273章 蚁之迁徙,龙之俯瞰/

第四卷·赤壁之战\/第273章\/蚁之迁徙,龙之俯瞰\/

东门之下,木桩上“为民空门”四字被晨风一遍又一遍吹亮。城楼阴影像一张迟疑不去的手掌,按着襄阳的心口;手掌之下,城门洞里涌出的人流,像从地脉里冒出的河。河里有杖,杖上有茧;有车,车上一口破锅;有襁褓里微弱的哼哼,也有老人的咳声像滚落的豆子,敲在石上,粒粒清晰。

刘备脱了披风,换上寻常青布袍,腰间只束一条麻带。他挽住个跌跤的少年,把半截裂口的草鞋重新绑紧;转身又扶起一位背着米袋却力竭的老者,把米袋换到他自己肩上,两步三步挤回了队伍中间。他的肩膀上落下一缕阳光,又被云遮住,像一只欲飞未飞的鸟。

关羽骑在马侧,青龙偃月刀横抱在臂弯,不举不舞,只以刀背轻推挡路的车辕。刀与车木一触,发出一声低沉的“当”,像给惊慌的人心立了一根柱。刀前,孩子们望刀不惊,反而伸手去摸,母亲们慌忙去拦,关羽把刀微微一摆,刀刃朝下,人声自然而然停一停,路就开了。

张飞披着虎皮披风,嗓音压得低低的:“别挤!——你,抱孩子的先过!——你们两个,架着他走,不许拖!”他往前一踏,靴跟在石上擂出声音,像间或落下的惊雷,震住了乱。有人不服,回头瞪他,张飞回以一眼,那人颈项肌肉抖了一抖,又转回去扶老携幼。

诸葛亮坐在中军一辆无蓬的轻车上,手执简板,眼不离人流。他的手指在板上轻敲,节拍有序却快,像密雨。他问身侧的刘琦:“前至江陵道上‘牛鼻坎’,坡急土滑。农渠在左,积水未干。若大队并行,三处必塞。请派里正分簇,按‘五十户一声’,分批过坎,过后不许停。”刘琦应了,领人去。诸葛亮又低声与简雍道:“粥棚随队,不许后移。每行十里,必设小憩点。以红绳系竿,竿头挂粗铃,铃响即停,铃停即行。此法虽笨,然人心可安。”

空门之内,“安民十二条”被抄了十几张,贴在坊口、墙角、梁柱上。字不工,却醒目。条末加了一条:“若有妇人临盆,军士三人抬轿,送入内署西偏屋。”午前第一声呼痛响起时,三名军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利落地将轿抬过人浪。张飞看了一眼,鼻翼微动,沉声吼开道路,吼声却不再带火,像一阵低风。”

人流缓行,尘土在脚下攒成一层薄幕。有人背着锅,锅底有黑;有人拖着箱,箱角有裂;有人抱着猫,猫眼里也是灰。东城门外第一里,地面略高,风从汉水面卷起,带着湿意和甜。小儿在母背上睡了,口角挂一星粥白,像未化的雪。刘备从人缝里抽空往回看一眼,城楼上的“刘玄德监军”木桩红绳还在,红得像一滴悬着的血。他心底反而安宁:身在河里,正当护流。

河里也有乱。有人趁忙去扯妇人的帕子,立被旁边的义哨一肘顶翻,手腕被拧到背后。兵士要按军法斩,刘备招手止住:“缚去,押往粥棚打水,打一百桶。桶满,人放。”张飞哼了一声,瞪眼瞟那人,眼里有火,落在地上却化作了水。

午时未到,天色忽裂了一缕亮。原被云压着的日光像从布缝里渗出来,落在人的背上,背上的汗光便亮了一指宽。诸葛亮仰头看了一下,羽扇轻摇,像自心头拂过一股尘。他轻轻道:“天,给我们开了一个字。”刘备问:“何字?”诸葛亮道:“‘行’。”

行字既出,背后鼓声却渐近。那鼓声不高,却扎实,像有人拿了石锤敲地。一阵、再一阵,远远绕过汉水传来,音色里有铁意。关羽侧耳:“狼骑。”他不说“来”,也不说“不来”;他只把刀抬高半寸,刀背抵在肩窝,肩头那块铁甲隐隐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像骨节错位又扣回。

——

襄阳之上,城是空的。

城门洞开,门扉上覆着昨日新涂的油,油面光洁,像一条被雨洗过的黑。街上挂旗的杆子还在,小摊留下的木架也在,几口井的辘轳还悬着,绳子沿着井壁垂下去,摸着是湿的;灶台上还有未熄尽的炭灰,灰里有几点光,像躲着不走的火。府库的门并不紧,内有箭,有甲,有油,有布,有成捆的粗麻绳和新熬的桐油坛子。每一样都像有人刻意摆正了角度,正到让人有点不安——丰盛至此,竟无人来用。

吕布骑赤兔入城,马蹄踏在青石上,发出清清冷冷的响。并州旗从城门上一卷而下,旗面在风里展开如云。他勒马停在中道,嗅了嗅空气,空气里混着三种味道:木、油、空。木是市肆的,油是军中的,空是人去后留下的。他笑了一下,这笑很薄,像刀锋上过了一滴水。

陈宫随行,不进不退,目光扫过悬在梁上的一条麻绳。那绳结打得“右转双环”,不是荆地常用的打法;绳结旁边的墙角,有一道被雨水多年的痕,今晨却被人用丝帚洗过。他轻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贾诩折扇敲掌,低低一笑:“妖不妖,不在城,在人。”

吕布在城头下马,攀阶而上。城头之上,风高而直,江面连着天,天像一张被水拧干的布。他俯瞰南道,官道出城不过三里,便有一段轻坡。坡上灰黄一片,像有人把一袋灰撒在地上又用手抹开——那是人,成千上万人,肩贴肩,背贴背,人之间夹着车,车旁挂着锅,锅里晃着水,水里映出天。人潮像蚁,沟沟坎坎里都塞满了“黑点”,每一个黑点都有呼吸,每一口呼吸把尘再吹起一点。

“像蚂蚁。”吕布吐字缓而淡。

陈宫侧目:“蚁能搬山——若给它时间。”

“不给。”吕布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一挥手,语声极轻,“整军入城,辎重未动,先点狼骑五千。张辽为帅,日落前,把路拍平。”

陈宫果断:“不可!”贾诩抬眼,扇骨一滞,却不言。

吕布不看陈宫,只是问:“不可?”

“利则可,不利则不可。”陈宫道,“城空、库满,人去。此等整齐,非仓皇之状,是‘留’。留,不是礼,是引。引我们以骄,以速,以锐,以轻。若全军稳推进,便让他‘引’个空。若只出精骑,若有伏若有变,一举即危。”陈宫顿了顿,“将军志在‘气’,我不拦。然此时之‘气’,不在城,不在猎,乃在‘慎’。慎者,骨也。”

吕布负手立在风中。风从他发间穿过,发丝被风撩起一缕又落下。他并不急着答,只抬指向南,像给谁指出一条很好走的路。“你看,”他说,“那路,直得像为我画的。城留给我,粮留给我,器留给我,人留给刘备。他给我一个‘盛宴’——是因为他没时间;他让民先行——是因为他没胆。贾诩。”

贾诩笑意浅,眼底却是冷的:“臣在。”

“日落前,”吕布道,“叫天下知道:‘仁者’也会死。狼骑五千,张辽挂帅,轻装即行。陈宫,你留城,封库——这里,是我的。”

陈宫侧身行礼,面上不悦一闪而过,很快藏住。他知道再言是逆,不如绷住下一层。他回首,看到张辽已在城下列骑。黑甲黑马,黑披风,狼耳盔边的皮穗顺风斜。五千骑一字开,没有鼓,没有号,只有铁与皮,彼此之间沉默得像一片森林。

张辽方才自樊城下撤回,甲上尚带着昨夜油汤熏过的暗痕。他接令时只是低头一拜,目光与吕布在风中一触,像两道冷光碰了一下。他回身翻鞍,抚马鬃,马嘶而不昂,尾如墨。

“辽。”吕布忽然开口,声不重,却透过风,“你去,不为杀人,只为破路。把人潮打散,打碎队形,打断他们‘渡’的节奏。明白幺?”

张辽抱拳:“明白。”

“还有,”吕布的眼眸微斜,像刃上反光,“别让他们太容易死。”

张辽眼中一道锋意微细地闪过。他不问为何。他知道这不是仁,是“训”。狼,先把鹿撕脱筋,再吃;狼骑,先摧“序”,再取“命”。他一握缰绳,马首齐转,五千骑如同拉上弦的弓,弧线一收,黑浪一般从城门口涌出,溅起的尘如墨。

陈宫看着这条黑龙一样的队伍出城,心底有一丝细小的凉意。他听见楼背后贾诩轻轻叩扇两下,似笑非笑。陈宫淡淡道:“你很高兴?”

“高兴?”贾诩把“高兴”二字咀嚼了一遍,“我只是觉得,‘人心’这盘棋,吕将军总是下得快。他快,是天才;他太快,就会遇到另一个快。”贾诩停了一拍,“比如,‘走’。”

陈宫看他一眼,未答。他挪步到城墙角,蹲下去,触了一下砖缝。砖缝里有极细的沙,沙里有一线微不可察的油。他心里冷笑:刘备把城洗得干净,连缝也抹了油——不为礼佛,是为你“滑”。滑字是“骨”的敌。却又抬头,看向南方那条灰线上的黑点:人,密密麻麻,像被风吹起来的麦穗,穗穗不死。

——

官道上,粥棚的铃响了一下。那是约定的停步点。铃一响,队伍像一条蛇,百足同时收住。义哨挎着短棍在两边跑,维持秩序;粥棚妇人手脚利落,舀粥递碗,碗底薄得能透出指影。张飞看见一名少年嘴边糊满粥,举手要骂,刘备却先一步弯腰,用自己的袖口给少年擦了擦。他笑道:“吃急易噎。”少年红了脸,低声应“是”。张飞张口又闭上,憋得眼睛更黑。

诸葛亮在车上铺开简图,指着路线上几个点,轻声道:“‘牛鼻坎’之后,前有‘羊肠’——那是一段两车难并的土道。若狼骑追及,宽处不得停,窄处不可乱。诸将听令——关将军分两队骑护两翼,遇险地,举两旗交叉为‘桥’,妇孺先行。张将军率步卒后压,成两行‘人墙’,不许反冲。简君,市坊选十名巧匠,备斧与绳,遇断树迅扫,遇滑坡铺草,遇塌陷填麦秸。——记住:我们不是‘战’,是‘渡’。”

刘备道:“另令——队伍前后各设‘哭棚’一处,有人惊恐,去哭棚哭。哭完,吃盏茶,再行。”诸葛亮看了他一眼,点头:“百人百性,哭者欲解,怒者欲断。哭完了,脚才会踏得稳。”

云层又合上了些,风带起尘土,揉进眼里,眼角涩。关羽举刀向天,刀背如一条直线割开灰,给队伍一个方向。有人大口喘,喘声里带着土;有人默默背着自家神龛里的木牌,牌上“祖”字被汗水浸得模糊。往日的祭,今日的逃,字未改,人先改。刘备以袖揩脸,袖子更脏。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破庙里那一碗粥,粥里有葱,葱白短短的两截。他在心里默念:借的,我还。

粥棚停开之际,有一阵又一阵的低鸣从远处传来。低鸣起伏,像有一条见不得身的兽在风里潜行。刘备回首,关羽已经把青龙刀举在肩上;张飞往后看了一眼,嘴角的线绷直;诸葛亮把羽扇合了,扇骨贴在掌心,掌心有细汗。

“来了。”张飞低声,“他娘的,终于来了。”

“不是‘他娘的’。”关羽平声道,“是‘他’。”他咬了一下“他”字,牙关里有冰。

“让开!”张飞忽然吼,“让出两道!”步卒立成墙,生生把路中间挤出两条窄得不能再窄的缝。妇孺从缝里挤过去,哭声、喘声、脚步声、车轮吱呀声,像织布机上的梭。梭往前穿,梭后面,“织”的声音忽然被另一种声音盖住——远处尘幕中,铁与皮的摩擦,马蹄齐落的沉响,像滚雷压着地皮推进来。

狼骑到了。

黑线像被谁用笔画过的,直直地划向这条人的河。第一排马头齐下,第二排齐下,第三排齐下,马胸前的护皮在光里发冷。张辽当先,眼神是平的,平得像一面湖。湖面下,刀已经出了鞘。他没有喊。他只是把刀往前一递,五千把刀在心里同时出了一声“嗡”,那“嗡”被尘土吞了半截,却足以让百丈外的人背脊发麻。

诸葛亮的羽扇又开了一寸,扇面仍旧白。他声如蚊低:“三息后,‘鸟阵’变‘鱼阵’。人潮向中缝收,翼侧立戟成鳞。记住——不是迎,是‘滑’。”他不看关羽,却知道关羽听见了。关羽轻拍马颈,青龙刀斜挑,刀身横成桥。桥下,人流推过,桥上,刀不动。

张辽一夹马腹,刀势如雷。他切的是“节奏”,不是人。他盯准人潮的前沿、后压、侧翼三处“节”。第一刀落在一处车辕上,车辕断,车身斜,队伍前沿自然而然往两边一分;第二刀落在一面写着“义”的旗上,旗柄被斩断,举旗的壮丁愣了一愣,旁边两名少年先哭后跑,队伍后压的“心”因此一松;第三刀只在地上划出一道长痕,刀背与石擦,火星四溅,写在“节奏”的地上。狼骑其余诸队,随他的刀路散出“楔子”,楔子插在人潮之中不退,人的河就被迫绕开,绕出回流的漩。

“锣!”诸葛亮忽道。

一只锣响起,又一只锣响起,声音并不急,像有人在极远极远的庙里轻轻敲门。关羽青龙刀横置,刀面一震,反出低鸣,像和那锣相应。张飞大吼:“不许乱!——你,抱孩子走中缝!你,扶老走左!你,别回头!”他自己却提起戟,直捣一处狼骑欲挤出的“楔”。戟未到,气先至;狼骑那“楔”顿了一顿,张飞扭腰一挡,把“楔”生生撞弯了一个角。狼骑不倒,退半步,立复回。张飞在牙缝里吐出两个字:“好骑。”汗从他鬓间滑下,沿颈入甲,甲里的一股热气像一条蛇,绕了一圈又缩回去。

张辽看见张飞。他并不避,他让后排一队轻轻绕开,把张飞这个“钉子”钉在固定的位置,自个儿转身去撬别处的“缝”。刀光在尘里一隐一现,像水底的鱼鳞。刘备看见张辽的刀,眼角一缩;他知道那不是杀意,是“治”。他心头忽然凉了一片,又马上压下。凉,是因为看懂;压,是因为还要走。

“走!”刘备对着无限的人背,仅仅说了一个字。他从队伍侧边走过去,扶起一个被马蹄惊倒的孩童,把他塞回母亲怀里;他把一个老妇人的背篓重新系牢,把一个壮丁撞开的空子用自己的身子填上;他走到关羽身边,关羽目光一动,手中刀微微下沉,把一个被吓呆的女子拨回了“桥”下。刘备又走到了张飞这边,张飞肩膀起伏,眼里像着了火。刘备低声:“三弟,忍。”张飞的呼吸突然慢了一拍,他咬牙,“忍。”齿间血腥味涌上来,他把戟往地上一顿,顿声重得像锤心。

狼骑绕阵扑打,人潮如蚁忍走。两条线在地上用尘土互相写字,写的是“命”与“杀”、“慢”与“快”、“去”与“追”。每一个字都不完整,下一笔总隔着烟尘不知能否写出。诸葛亮的扇子一开一合,像在抬一口气,又像在压一口气。他忽然想到一个词:水以行舟,火以止行。今日以“水”,止“火”。

狼骑没有大冲杀,没有尸山血海;他们像在田里割麦,割的是最先熟的那一垄,让整片田“落下一歇”。张辽偶尔抬眼去看天,天色并不阴,云间开了个口,阳光从中倒下一把细沙。他心里把时辰掐得很准。日影,每过一寸,民潮便被他“捋”下一寸。他不去看城头的旗,不去看远处跃动的刀影,他只看人的脚。他要的,是让这条河流,在日落之前,生出足够多的“涡”。

关羽的刀桥撑得久,臂弯酸木,肩窝的铁甲勒出一条短短的红。他忽然抬刀,轻喝:“换!”身后两名骑士听声而上,用两柄长矛横在原处,青龙刀回到了关羽肩上。他没喘,换了个人又撑,他看见刘备抬手,目光往前一推。刘备的手像一叶船篙,点在水上,水便顺着篙意去。他忽地笑了一下,那笑很短,像一根被风吹弯又弹起的草。

“子敬——”诸葛亮忽然压低声音,然而口中叫的是江东人的字,他自己也略一愣,立即改口对简雍,“把‘哭棚’挪到人缝之外,不要挡道。”简雍“欸”了一声,忙去叫人搬棚。哭棚一挪,原先堆在那里的一股“滞”被刮走,人流忽地顺畅了一截。诸葛亮吸口气,心里把自己骂了一句愚:心里竟出了个“子敬”,此刻不是想江东的时候。他收心再看,张辽的刀走了一个奇怪的圈,圈住了一处纠缠不去的乱。他在心里记下:此人手中,有路。

——

襄阳城头,吕布仍立在风中,目光随着狼骑消失的方向移动。城里静极,不似有人。他忽然侧头,对陈宫道:“若此去,刘备弃民而走,你如何看?”

陈宫道:“弃民而走,他失‘名’。即便走了江陵,他在江陵也站不稳。此战不战,自败。若不弃呢?”他看着那条灰线,“不弃,他多死,多迟,多散。我们轻骑追杀,不必杀尽,伤其筋骨。待渡口堵塞,返攻其后,便是土崩。”

吕布点头:“你看的是‘理’。”他把手伸出城外,手心朝下,“我要的是‘势’。今日之势,要叫天听。”

陈宫不言。他知道这时候劝,是让风吹在石上。他忽转身,吩咐:“关城门。三更之前,不许一人出入。府库封票,明日核点。另——把城中旧日的‘社稷坛’清理出来,换上新旗。”贾诩合扇而笑:“陈公也会换旗?”陈宫冷冷:“旗,是给人看的。人第一眼看见什么,心就先往哪里去。”

“吕将军。”有人自城下奔上,跪于榻前,“百姓已出城十万,东门空,哨子回报:刘备在队中行,持一竹杖,杖头缠白布。”

“知道了。”吕布淡淡道。他忽问贾诩:“你说,刘备若被逼至耒阳渡,他会怎样?”

贾诩道:“他若是刘备,会渡,亦会折;渡以救人,折以求路。彼之‘仁’,不止不杀,亦有‘骨’,不是每一刀都砍在骨上,骨却不会断。”吕布一笑:“骨,真好玩。看他骨的形。”贾诩无言。

日影斜。城楼的影子落下,落在一座比别的屋高一尺的屋顶上,像一条黑蛇盘在那里。城里的风变小,城外的尘更大。吕布忽然翻身上马,手按戟柄,戟刃在风里发出一声细细的鸣。他对陈宫道:“准备迎回头功。把锅、把酒、把鼓——都备着。我喜欢‘回’。”

陈宫看着他,想起不久前帐中那声“怯”,又想起方才城上那声“像蚂蚁”。他心里生出一句话,却没说:蚁能搬山,山亦能误己。只把这句子藏进袖里,又把袖紧了紧。

——

暮色像一层薄薄的布盖下来。人的河更慢,狼骑更快。快与慢在地上互相追赶,像两条蛇咬着尾巴。前方忽传来喝声,原来“羊肠”道口,早有义哨立桩,红绳斜斜一拉,提示“一车一人,交替而过”。关羽把刀抬一抬,队前忽现一片安静,安静不是寂,是“懂”。张飞的戟在地上一磕一磕,像做记号。刘备走到一位背着门板的汉子身边,门板上用煤写了一行字:“一门平安”。刘备看了一眼,点点头。那汉子愣了一下,突然直起腰,又弯下腰,一把把门板搭在了最窄的那一处沟上。门板一搭,就成了桥。有人从桥上踏过去,门板“吱”然一声,像在喊“撑住”。汉子回头,看见刘备立在那里,刘备对他轻轻一拱手。汉子咧嘴笑了一下,笑得像一颗崩开了的黑豆。

狼骑在不远处兜出一个半圆,以张辽为轴,半圆的每一个点都在找“缝”。张辽忽然以刀背点地,向左一指,三十骑立刻斜插。他不追杀,他从来不追杀,他只把人流往他希望的方向“揉”。他听见后面远远的鼓——那是襄阳城头,陈宫让人敲起来的鼓。鼓声里有肉,有骨,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此城主谁”的宣告。张辽往前一倾身,马便明白主人的意,朝更加拥挤的地段冲去。他嗅到空气里粥与汗混在一起的味道,那味道让他忽然想到多年前并州冬猎后的一锅肉。他很快把这个毫不相干的念头甩出脑子——那时他还是张辽,此时他是“并州狼”。

“日落前。”他在心里把吕布的话重复了一遍,“拍平。”

日落,将近。

天边一抹红慢慢铺开,象是被人用手掌按在云背上抹过,一抹便把云背抹出了亮。亮往人面上洒,洒在关羽的眉上,洒在刘备的颧上,洒在张飞的鼻梁上,也洒在张辽的刀背上。刀背亮了一条细线,细到几乎看不见,却倔强得很。

“撤一半!”诸葛亮突道。他胸口一松,扇子落下去一寸又升起。他知道再这样“挤”,人会崩。他索性把队中最乱的那一簇引向旁侧的农渠,命人把渠上放了三块门板,门板四角压石,三五人过一块,过者立即回身把门板与绳拽回。渠道狭,过得慢,却稳。稳,就有望。

刘备看着这三块门板,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他想起刚在木桩边按的那根红绳,想起那句“玄德以身当城门”。他的身,不够宽,不够硬,不够长。他把手扣紧又放开,扣紧又放开,最后把手背上的一小片泥抹在衣上,像把无用的自责擦掉。

狼骑又压上来一轮。张飞怒叱一声,手中戟直刺一名来得急的骑士咽喉。戟尖停在距咽喉三寸处,他硬生生把这口气收住,斜挑把那骑士带偏去。他喘息声比刚才更重一线。刘备步近,压着他的肩:“三弟,不要杀。”张飞嘶吼:“我不杀,我不杀——娘的,他就拿我们当蚂蚁!”

“我们不是蚂蚁。”刘备说,“我们是把山搬走的人。”

张飞怔了一下,眼里的火忽地变成了一种更深、更暗的亮。他低头,咬了咬牙,肩头撼得铁片响。

张辽听到这边有动,他侧目一瞥,看见刘备与张飞在人潮中像两枚钉,钉住乱。他心里有一线不屑又一线奇怪的欣赏。刀仍旧在手中走,有条不紊。他不夺这一刻的“胜”,他要的,是日落时天边那条红被他顺成他的线。那时,他会回身对吕布说:“可以了。”

——

襄阳城头,鼓声从“宣告”变为“押节”。陈宫站在城角,看“黑龙”卷尘而去,看“灰河”挟喘而行。他忽然叹了口气,叹气里有一丝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敬。他知道今日之战,不在樊城,而在此刻的路上;不在杀,而在走。走者,蚁之迁徙;俯者,龙之俯瞰。两者间夹着的,是人。

吕布立在他侧,忽道:“陈宫。”

“在。”

“你说——”吕布望着南,“刘备若有一日反身回击,会在哪一口气?”陈宫想了一瞬,道:“人至穷处,不易反。车过江、粥棚断、人心散——皆是‘穷’。他的反,不在穷,在‘定’。今日若能把这条河渡过去,明日他在江陵,才会回头。”

“好。”吕布把“好”字拖得很短,“那就让他今日不过,明日不定。”

他按住戟柄,戟上那根极细的红丝被风掀起了一分,又伏下。他看不见也看得见。

暮色更沉。狼骑斜插再斜插,人的河却始终没有被截断,只是被逼得像一条蛇在地上不厌其烦地蜷了一圈又一圈。每蜷一次,便有老人与孩子落在队尾。关羽的刀桥换了第四拨人,张飞的戟在石上留下十数道痕,刘备的袖子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青。

“主公。”诸葛亮低声,“再过二十里,是‘牛鼻坎’之后的第一处阔地。若至那里,就能暂整。——若至那里。”他把“若至那里”四字很轻地咬了一下,像把一颗药含在舌下。

刘备点头:“至那里。”他回头望一眼北边,襄阳城头的旗还在风里,红不曾暗。他把手掌摊开对诸葛亮,掌心没有血,只有汗。他把掌一握,握成拳,又松开,“走。”

远处天边最后一抹光在云背上停了一息,象是犹豫。犹豫过后,光落下去,夜里第一颗星在灰尘外冒了一点冷。狼骑的铁声仍旧杵着地皮,人的脚步仍旧磨着路面。尘封了眼睛,尘封不了方向。

东门的木桩上,红绳随夜风平直了一瞬,又垂下。绳结紧,像一个人把牙再咬紧了一寸。城里空,城外满,满的不是军,满的是“走”的声音:鞋底擦地,车轮碾石,婴儿低泣,老人轻哼。每一种声都轻,都碎,却连在一起,像一张不肯断的网。

夜色底下,狼骑的黑龙穿梭;星光底下,人的灰河横行。谁也未能立刻把谁吞没。蚁之迁徙,尚在;龙之俯瞰,未收。天地像借口气,等着第二天清晨的第一阵风,把这一切再往前推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