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85年 汉文帝三年 农历五月中
五月的长安,初夏的气息日渐浓郁。未央宫苑内,嘉木繁荫,池水碧波,蝉鸣初起。首次大朝会见后的数日,靖王李凌与世子李玄业暂居诸侯邸,表面按制等候皇帝进一步的召见或赐宴,实则处于一种微妙的观望期。朝廷上下,各方势力目光仍若有若无地聚焦在这位来自边陲、手握重兵的藩王身上。首次朝会上的奏对,李凌虽应对得体,暂稳局面,然长安水深,波谲云诡,绝非一次朝见便可高枕无忧。功臣元老、宗室诸侯、乃至新进官吏,无不在这权力场中纵横捭阖,试探权衡。李凌深知,此番入朝,既是机遇,亦是龙潭虎穴,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他谢绝了大部分不必要的拜访,深居简出,唯与几位旧识功臣(如灌婴之子灌何)保持礼节性往来,静观朝局变化。世子李玄业则依父命,更多时间留在邸中读书习礼,偶尔在可靠扈从陪同下,于限定范围内见识帝都风物,默察官场民情,其少年老成的沉稳表现,亦渐为一些有心人所留意。就在这看似平静的等待中,两件接连发生的事情,再次将李凌父子推向了长安政治旋涡的边缘:一是皇帝下旨,将于宫中赐宴与宴请此次入朝的诸侯王及重臣;二是一位不速之客,竟趁着夜色,寻到了诸侯邸。
五月十五,宫中传出旨意:皇帝将于三日后,在未央宫麒麟殿设宴,款待此次入朝的诸侯王、列侯及三公九卿等重臣。此非寻常赐食,乃是一次重要的政治社交活动,名为联络君臣感情,实为更近距离观察藩王、平衡朝局之机。接到旨意,李凌心知肚明,此番御宴,其凶险程度,恐不亚于前番大朝。宴无好宴,席间觥筹交错之下,暗藏机锋,言行稍有差池,便可能前功尽弃。
“业儿,”李凌将李玄业唤至书房,神色凝重,“麒麟殿御宴,乃陛下进一步考察我等之机。席间必有勋贵公卿借酒试探,言语挑衅,或套问边事,或评议朝政。你随为父同往,需倍加谨慎。牢记八字:‘多听少言,谦恭守礼’。非陛下垂询,绝不主动发言。若有人问及北地之事,可答之以‘赖陛下天威,将士用命’,细节推与为父。若遇劝酒,浅尝辄止,不可失态。尤其需留意灌婴、周勃等元老,以及御史大夫薛欧等言官之神色言语。”
“儿臣明白!”李玄业肃然应答,“定当时时警醒,绝不擅言,不逾礼,不授人以柄。”
李凌点头,又道:“然,亦不可过于拘谨,显得心虚。需从容大方,举止有度,展现我宗室藩王之气度。此宴,亦是让你见识长安顶级权贵圈子的机会,留心观察,可知朝中派系脉络。”
父子二人又细细推演了宴席间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形及应对之策,直至深夜。
五月十八,暮色四合,未央宫内灯火通明,麒麟殿更是笙歌悠扬,香气弥漫。诸侯王、列侯、公卿重臣依序入席,依爵位官阶列坐。皇帝刘恒端坐御榻,面带温和笑意,气氛看似轻松融洽。李凌与李玄业坐于诸侯王席次中较为靠前的位置。宴席开始,钟鼓齐鸣,歌舞升平,内侍穿梭斟酒布菜。
果然,酒过三巡,气氛微醺之际,试探便开始了。一位与吕氏外戚过往甚密、素与功臣集团不睦的宗室老者,长沙王刘发,端着酒爵,笑呵呵地来到李凌席前:“靖王殿下,久镇北疆,劳苦功高啊!听闻去岁匈奴犯边,声势浩大,殿下竟能以一地之力,屡挫其锋,真是我刘氏宗亲之楷模!不知殿下麾下,现有多少带甲之士?每年钱粮耗费几何?方能维持如此强军?”
此话问得刁钻,看似恭维,实则暗藏祸心,直指藩王拥兵自重、耗费国帑之敏感处。顷刻间,不少目光都聚焦过来。
李凌从容举爵还礼,面带谦逊笑容:“长沙王过誉了。北地边陲苦寒,胡虏不时窥伺,为保境安民,不得不练些士卒,皆为自卫之用。具体兵额粮秣,皆依朝廷制度,且有详细册籍,每年均上报大司农、太尉府核查备案。凌才疏德薄,唯知恪尽职守,保陛下子民平安,实不敢言功,更不敢与中原富庶诸王相比。所有一切,皆赖陛下圣明,朝廷调度有力。” 他巧妙地将问题引向朝廷制度与核查,并再次归功于皇帝朝廷,滴水不漏。
刘发干笑两声,又瞥了一眼李玄业:“这位便是世子吧?果然少年英才,气度不凡。将来必是国之栋梁啊!” 这话更显意味深长。
李玄业立即起身,躬身行礼,声音清朗而恭谨:“小子玄业,见过长沙王叔祖。叔祖谬赞,小子愧不敢当。小子年幼学浅,此番随父王入朝,正为聆听圣训,学习为臣为子之道,以期将来能效忠陛下,不负朝廷恩典。” 回答得中规中矩,既守礼,又表明心迹。
刘发见无机可乘,又寒暄两句,便讪讪归座。不远处,太尉周勃与丞相灌婴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对李凌父子的应对似感满意。御史大夫薛欧则面无表情,自顾饮酒。
此后,又有几位官员借机前来敬酒搭话,或问边塞风物,或探西域传闻,李凌皆应对得体,既不泄露机密,也不显得疏远,始终把握着谦恭、忠诚的基调。李玄业则谨守本分,沉默寡言,但礼仪周到,令人挑不出错处。整场御宴,李凌父子虽处风口浪尖,却如磐石般稳固,未给任何人留下可攻击的把柄。皇帝刘恒在高座之上,偶尔投来目光,亦显得平和赞许。
御宴结束,回到诸侯邸,已是亥时。李凌父子均感疲惫,但心神稍定。然而,还未等他们喘口气,扈从来报:有一胡商打扮之人,持一枚刻有特殊暗记的玉韘(扳指),声称有要事求见,关乎西域乌孙。
李凌目光一凝,与公孙阙对视一眼,心中凛然。长安城中,竟有乌孙使者能寻到此地?此事非同小可!他立即命人将来人引至密室,只带李玄业与公孙阙在场。
来人进入密室,褪下兜帽,竟是一位高鼻深目、眼眶深邃的胡人,年约四旬,目光精明。他右手拇指上,正戴着那枚与公孙阙所持信物配对的玉韘。他抚胸行礼,用略带口音但流利的汉语低声道:“尊贵的靖王殿下,世子殿下,小人乃乌孙王子军须靡麾下千夫长阿史德,奉我主之命,冒死前来拜见。”
“阿史德?”公孙阙上前一步,验看玉韘暗记无误,沉声道,“你有何凭证?又如何寻到此地?”
阿史德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上有乌孙文与汉字对照的书信,并盖有军须靡的私印,内容正是感谢北地援助,并提及派阿史德为使之事。他解释道:“小人随商队混入长安,已等候多日。今日御宴,王爷仪仗出入宫禁,小人方确认王爷居所,故冒昧夜访。”
李凌接过书信,仔细查看印鉴笔迹,确认无误后,方沉声问道:“军须靡王子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阿史德神色焦急道:“殿下明鉴!自得王爷上次援助,我主军须靡士气大振,已稳住阵脚。然,匈奴右贤王得知王爷入朝,认为有机可乘,已加大对阿莫里部的支持,近日攻势更猛!我主虽拼死抵抗,然兵力、器械消耗巨大,特别是箭矢与伤药,再次告急!我主命小人星夜兼程而来,恳请王爷念在盟约,再施援手!此外……”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主探得,匈奴似有意遣使入长安,恶人先告状,污蔑王爷与我乌孙勾结,图谋不轨。我主特命小人先行一步,告知王爷,早作防备!”
消息一个比一个惊人!乌孙再次求援,且匈奴可能反咬一口!
李凌沉吟不语,心中急速盘算。援助乌孙,符合北地战略,但此时在长安,操作起来风险极大。若被朝廷察觉私下交通外藩,尤其是正在与匈奴作战的西域势力,必遭大祸!而匈奴可能的诬告,更是阴险。
“阿史德,”李凌缓缓开口,目光锐利,“军须靡王子之情,本王已知。然,此处是长安,天子脚下,非同北地。任何物资调动,皆需谨慎。你且说说,匈奴使者,何时可能抵达?又有何证据能污蔑本王?”
阿史德道:“据我方内线消息,匈奴使者已在路上,快则十日,慢则半月,必到长安。其所凭,无非是捕风捉影,说我主与王爷有密约,欲共分西域之类。然,空口无凭,朝廷未必尽信。但若王爷此时再大量援助物资出境,恐落人口实。”
李凌与公孙阙、李玄业交换了一个眼神。情况确实棘手。
“父王,”李玄业忽然低声开口,“儿臣以为,援助之事,需从长计议,当前首要,是化解匈奴诬告之危。或可……反客为主。”
“哦?业儿有何见解?”李凌问道。
李玄业道:“匈奴欲诬我‘交通外藩,图谋不轨’。我辈何不抢先一步,向陛下禀明乌孙内乱,及其王子军须靡有心归汉,却遭匈奴与叛臣迫害之实?将我与乌孙之接触,定性为‘招抚藩属,断匈奴右臂’之策?如此,不仅可破匈奴诬告,或可得朝廷支持,将来援助乌孙,亦可名正言顺。”
李凌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善!业儿此计,化被动为主动,甚合我意!” 他转向阿史德,“阿史德千夫长,你带来的消息至关重要。援助之事,本王会设法,但不能如上次般直接运送。你可先回报军须靡王子,让其坚守待援,本王在长安,会为其争取名分与支持。至于匈奴使者,本王自有应对。你且在长安隐秘处住下,听候消息,非万分紧急,切勿再来此处。”
阿史德见李凌已有对策,心中稍安,感激道:“多谢王爷!小人代我主谢过王爷大恩!定当谨遵王爷吩咐!” 随后,在公孙阙的安排下,阿史德悄然离去。
密室中重归寂静。李凌对李玄业道:“业儿,今日御宴,你沉稳有度;方才献策,你又能洞察先机。为父甚慰。然,长安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此番应对匈奴诬告,需精心谋划,既要保住乌孙这枚棋子,又不能将我北地置于炉火之上。明日,需与公孙先生细细商议奏章该如何写,时机又该如何把握。”
“儿臣明白!定当竭尽全力,助父王化解此局。”李玄业深知,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长安的夜空下,暗流愈发汹涌。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匈奴传:“(文帝时)匈奴数使使来朝,言辞悖慢…”
* 家族史·始祖本纪:“文帝三年夏,凌公携世子玄业入朝。御宴之上,应对得宜。适时,乌孙密使至,告匈奴将诬,凌公与世子谋,定先发制人之策。”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御宴暗涌,上帝从容应对;西使夜谒,圣嗣献策解危;圣域巧施纵横,以破谗言。”
* 北地秘录·凌公长安策:“李凌御宴显风度,乌孙密报揭诡计,凌公父子定策先发,长安局中谋主动。”
(第三百八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