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西市，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趋平稳，时宜掀着帷帽轻纱的指尖缓缓垂下，将满街喧嚣与刑场的血腥气隔绝在外。
车厢内壁衬着柔软的素色锦缎，阳光透过细纱照进来，在她素色襦裙上投下斑驳光影，方才强压下的情绪终于如退潮后的细沙，悄然浮现。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半片干枯荷叶，叶脉的纹路早已刻进掌心，就像上一世的伤痛刻进骨髓。
刘子行伏诛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掠过，那声凄厉的叫喊、滚落的头颅、飞溅的鲜血，没有带来预想中的狂喜，反倒像一块压了许久的石头轰然落地，让胸腔里积郁的浊气终于得以宣泄。
她微微仰头，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时，睫毛轻轻颤抖，眼角竟沁出两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不是悲伤，是释然，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颤。
上一世太极殿的降书、刑场的惨叫、血书的滚烫字迹，那些日夜灼烧着她的仇恨与痛苦，在鬼头刀落下的那一刻，终于画上了句点。
她仿佛看见周生辰站在西州的漫天飞雪里，玄色大氅猎猎作响，眉眼依旧温和，正朝着她轻轻颔首。
“辰此一生，不负天下”。
他做到了，而她，终于为他等来了这迟来的正义。
“驾——”
车夫轻喝一声，马车转过街角，熟悉的漼府朱漆大门映入眼帘。
侍从上前掀开轿帘，时宜敛去眼底湿意，扶着扶手缓步下车，帷帽轻纱随风微动，遮住了她唇边悄然绽开的浅笑。
府门前的石狮子历经风雨，依旧威严矗立，门内传来丫鬟们低低的说话声，夹杂着庭院里海棠花飘落的轻响，一切都安宁得让人心安。
踏入府门，绕过影壁，迎面撞见提着食盒的丫鬟锦书，见她回来，忙屈膝行礼。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夫人方才还派人来问呢。”
锦书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想来也已听闻刘子行伏诛的消息。
时宜轻轻“嗯”了一声，脚步未停，径直往东跨院走去，裙摆扫过青砖上的落英，留下浅浅痕迹。
东跨院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花瓣簌簌落在抄手游廊的栏杆上，像是铺了一层薄雪。
时宜摘下帷帽递给身后的丫鬟，长发如瀑般垂落，发间未施粉黛，却因心境舒展，眉眼间透着几分难得的柔和。
她走到廊下的美人靠旁坐下，指尖抚过冰凉的木质栏杆，望着庭院中忙碌的丫鬟，听着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忽然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压抑多年的沉重，有复仇后的清明，更有对未来的期许，缓缓吐出来，仿佛将过往所有的阴霾都一同驱散。
“终于……可以了。”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无比的笃定。
刘子行已死，余党虽未完全肃清，但有刘徽掌权，有周生辰留下的旧部辅佐，这中州的太平总算有了根基。
往后，再也没有逼宫的叛乱，没有刻骨的仇恨，没有生离死别的遗憾。
她可以安心留在漼府，守着与周生辰相关的回忆，也可以循着他的足迹，看看这天下太平的模样，更可以……等他回来。
她始终记得，上一世他说“唯负十一”，这一世，他们终究有了相守的可能。
或许他还在处理军务，但只要山河无恙，只要恩怨了结，他们总会有再见的一天。
想到这里，时宜抬手抚上心口，那里不再是灼烧般的疼痛，而是暖融融的，像揣着一团小小的火焰，驱散了所有寒凉。
成喜端来温好的清茶，茶香袅袅升起，混着庭院里的花香，沁人心脾。
时宜浅啜一口，目光落在院中的海棠树上，花瓣随风飘落，落在她的手背上，轻得像一声叹息。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在西州，周生辰带她去看荷塘，荷叶田田，荷花初绽，他伸手摘了一片最大的荷叶递给她，说“十一怕晒，用这个挡挡”。
那时的阳光正好，他的笑容比阳光更暖，如今想来，那些细碎的温暖，早已成为支撑她走过黑暗的力量。
“姑娘，您今日回来，神色比往常轻快多了。”
一旁的锦书见她眉眼舒展，忍不住开口说道。
时宜转头看她，唇角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意。
“是啊，心头的一件大事了了，自然轻快。”
成喜虽不知她心中的过往，却也能感受到她的喜悦，笑着应道。
“那可太好了，姑娘这些年，总看着心事重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