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刚照进管道口,外面就传来了志愿者熟悉的呼唤声和猫粮袋子窸窣的声响。
几只恢复了些精神的小猫立刻被吸引,怯生生地朝管道口张望。
疏白早已醒来,正蹲在管道深处的高处,冷眼看着外面的动静。
立予珩则趴在靠近入口的地方,耳朵警觉地竖着。
“就是这里!”昨天被他们引来的那个女孩的声音传来,“那只很聪明的奶牛猫和比格犬应该也在里面。”
几个志愿者的身影出现在管道口,带着便携的猫笼和食物。
“小家伙们,别怕,我们是来帮你们的。”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志愿者蹲下身,温和地对管道里说,“有好心人看了新闻,想给你们一个家。”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几只小猫引导出来,放进铺着软垫的笼子里。
看着小猫们安全地被接走,疏白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立予珩低声嘀咕:“算这些人还有点用。”
这时,志愿者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闲聊起来。
“这片区的绝育进度怎么样了?”年轻女孩问道。
年长志愿者叹了口气:“不太理想。亲人一点的,能抓到的都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警惕性特别高的老大难。”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管道深处,正好对上疏白的视线。
“比如那只奶牛猫,”志愿者压低声音,带着点无奈,“在这片起码三年了,身手特别好,从来不让任何人靠近。我们试过好几次,连根毛都摸不到。”
另一个志愿者接话:“还有昨天那只比格犬,应该是新来的。”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几个志愿者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管道里的立予珩和疏白。
立予珩的狗脸瞬间僵住。
疏白的尾巴猛地绷直,浑身的毛几乎要炸开。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同时笼罩了两只。
下一秒,年长志愿者像是下定了决心,对同伴们说:“机会难得,它们俩现在都在这里,环境相对封闭……要不,我们今天试试?”
立予珩猛地扭头看向疏白。
但疏白的反应比他更快。
几乎在立予珩看过来的瞬间,疏白已经从高处一跃而下,如同一道黑白闪电,朝着管道另一个出口疾冲而去,只留下一句低吼:
“蠢狗!还不快跑!”
立予珩甚至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四爪刨地,紧跟而上。
“等等我!”
两只前一秒还在管道里维持着高冷和桀骜的形象,下一秒就狼狈不堪地夺路而逃。
“他们跑了!”身后传来志愿者的惊呼。
“快!拦住那边!”
立予珩这辈子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
他紧紧跟着前面那个灵活的黑白身影,在废弃的管道和杂物堆里疯狂穿梭。
他本该感到紧张,甚至恼怒。
因为被一群两脚兽拿着笼子追捕绝不是愉快的体验。
然而,就在他猛地发力,跃过一处倒塌的砖堆时,一种莫名的畅快感冲垮了他心头那点残存的紧绷。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然后越咧越大。
那条总是惹是生非的舌头,也顺应着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哧溜一下伸了出去,迎上奔跑带起的疾风。
风的触感是凉的,带着尘土和阳光曝晒后的干燥气息,掠过他的舌面。
痒痒的。
然后,他笑了出来。
纯粹的笑意从喉咙深处涌出,混在粗重的喘息里,低沉却透着一种近乎放肆的欢愉。
他在笑什么?
笑那些志愿者的徒劳?或许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共鸣。
他,地府太子,因为厌倦了规训与责任,逃到人间当一条野狗。
这只脾气又臭又硬,攻击性极强的奶牛猫妖,同样在用他全部的力量和狡猾,抵抗着被驯化,或者被安排的命运。
他们一个来自九幽之下,拥有与生俱来的尊贵身份却避之不及。
一个生于尘世泥淖,除了自己谁也不认,固执地守护着那份在旁人看来毫无价值的自由。
本质上是如此不同,此刻却在这狼狈的逃亡路上,达成了惊人的一致。
他们都拒绝被轻易定义,拒绝被纳入某种秩序。
那些志愿者或许是善意的,绝育也确实是控制流浪动物数量,减少痛苦的科学手段。
立予珩理智上理解这一点。
但理解和接受是两回事。
就像他理解他爹望子成龙,理解地府需要继承人,但这不代表他愿意立刻、马上、心甘情愿地被套上那副沉重的辔头。
他选择的,
是此刻迎着风奔跑。
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决定去向。
是和身边这只同样不肯低头的猫,用爪牙和毒舌去争夺,去扞卫自己想要的生活。
哪怕这种生活在外人看来狼狈不堪,充满不确定性。
他侧过头,看向前方那个始终领先他半个身位的黑白身影。
这臭猫,虽然嘴毒、脾气坏、动不动就亮爪子,但他活得真实,活得彻底。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好恶,也从不向任何试图束缚他的力量低头。
这种近乎偏执的自我,在立予珩看来,竟有几分顺眼。
和这样的家伙一起对抗“世界”,感觉……不坏。
甚至,有点上瘾。
他收回目光,再次咧了咧嘴,加速追了上去。
至于未来?
去他的未来。
先把眼前这场追逐游戏玩尽兴了再说。
终于,在钻过一道低矮的破墙,又七拐八绕地穿过几条堆满垃圾的小巷后,身后的追赶声和呼喊渐渐远去。
两只在一个堆满废弃轮胎的角落停了下来,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立予珩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快耷拉到地上了,心脏砰砰狂跳。
疏白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胸膛剧烈起伏,原本顺滑的毛发沾满了灰尘,显得灰扑扑的。
喘了半天,立予珩才勉强顺过气,他抬起头,看向同样狼狈的疏白,忍不住骂了一句:
“呼…靠……至于吗……追这么狠……”
“……不然呢?那可是……嘎了么集团…”
“噗——”立予珩刚顺下去的气差点又笑岔了,“嘎了么集团?哪个鬼才取的名字?”
“……你管那么多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