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里只剩下几只小猫均匀的呼吸声。
立予珩换了个姿势趴着,前爪交叠,下巴搁在爪子上。
他盯着对面墙上一块剥落的墙皮看了会儿,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喂,疯猫。”
疏白头都没抬:“有屁快放。”
“你最近……是找了个新纸箱当窝?”立予珩问,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关心,倒更像是随口一提。
“我听路边那几只麻雀叽叽喳喳说,这片老街区快要拆了。吵得烦人。”
据他所知,疏白之前那个旧纸箱在他俩打架时就被弄坏了,所以疏白才不得不再找一个新纸箱睡觉。
疏白舔毛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假的。传了八百年的消息,也就骗骗你这种新来的蠢狗。”
“我新来的?”立予珩不满地甩了下尾巴,“我来了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很长吗?”疏白终于抬起头,“我在这片地方住了三年。这种拆迁的谣言,每年都要传上两三回,没一次是真的。”
“这次说不定就是真的了呢?”立予珩杠道,“我看那些穿着西装拿图纸的人最近来得挺勤。”
“来得勤有什么用?”疏白语气笃定,“东头那几家钉子户,除非政府把金山银山堆他们门口,否则绝不可能搬。政府哪有那么多闲钱陪他们耗?”
立予珩眯起眼:“你怎么知道政府没钱?万一就是铁了心要拆呢?”
“铁了心?”疏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铁了心有什么用?前年倒是来过一波强硬的,推土机都开进来了,结果呢?被那几个老头老太太往车轱辘底下一躺,不还是灰溜溜走了?”
他顿了顿,带着点过来猫的优越感补充:“这地方,雷声大雨点小。要拆早拆了,轮得到你现在来操心?”
“谁操心了?”立予珩立刻反驳,“我就是嫌那几只麻雀吵。再说了,你那纸箱窝风吹日晒的,本来就该换了。真要拆了,说不定还能换个好点的地方。”
“用不着你假好心。”疏白冷冷道,“我那新纸箱好得很,遮风挡雨,比某些狗睡的水泥地强多了。”
“我那叫接地气。”立予珩阴阳怪气,“谁像你~娇气,非得找个纸箱子钻。”
疏白也阴阳回去:“呵呵,总比某些狗连个固定窝都没有,整天流落街头强~”
“流浪怎么了?自由!谁像你,守着一个破纸箱当宝贝。”
“破纸箱也是我的地盘。”疏白眯起眼,“至少不用跟某些狗一样,天天为了抢个睡觉的地方跟同类打得头破血流。”
“那叫活动筋骨!”立予珩嘴硬,“总比你整天窝在一个地方发霉强。”
“我乐意。”
“行,你乐意。等真拆了,我看你上哪儿乐意去。”
“说了不会拆。”疏白语气不耐烦,“你听不懂猫话?”
“万一呢?”立予珩坚持,“凡事都有万一。你就没想过退路?”
“退路?”疏白像是被这个词逗笑了,“我需要什么退路?这片街区就是我的地盘。就算真拆了,换个地方照样活。倒是你,”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立予珩一眼,“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别到时候连个打架的对手都找不到。”
“哈!”立予珩立刻被点燃了,“你放心,就算你滚到天涯海角,我想找你打架也一定能找到。你这张讨厌的猫脸,化成灰我都认得。”
“彼此彼此。”疏白毫不退让,“你这身难看的杂毛和蠢样,我想忘都忘不掉。”
过了一会儿,立予珩忽然问:“西边那个桥洞底下怎么样?我看那儿挺隐蔽,淋不着雨。”
疏白嫌弃地撇嘴:“潮湿,虫子多。而且早就被一窝老鼠占了。”
“北边那个废弃的报刊亭呢?”
“漏风。冬天能冻死你。”
“南边小区里的灌木丛?”
“有保安驱赶,还有家养的蠢狗整天叫唤。”
立予珩一连说了几个地方,都被疏白毫不留情地否决了。
他有点恼火:“你这猫怎么这么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怪不得只能睡纸箱。”
“不是我挑,是那些地方本来就烂。”疏白反驳,“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随便找个地都能趴下?别来对我的窝指手画脚。”
“谁指手画脚了?我这是出于对对手的基本关心,免得你到时候流落街头,饿死了,我想打架都找不到猫。”
“放心,你饿死八百回我都死不了。”
“最好是这样。”
对话又一次陷入僵局。
疏白沉默片刻,忽然说:“后街那家便利店门口,有个废弃的快递柜。”
立予珩耳朵动了动:“那个铁皮箱子?夏天能热死,冬天能冷死。”
“最下面一层,背阴,柜门坏了,关不严。”疏白继续道,“里面垫了点旧衣服,勉强能住。”
立予珩愣了一下,看向疏白:“你什么时候找到的?”
“关你屁事。”疏白扭过头,“只是告诉你,用不着你瞎操心。我就算离开那个纸箱,也有的是地方去。”
立予珩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啊,臭猫,还留了一手。”
“总得防着点突发状况。”疏白语气平淡,“不像某些狗,头脑简单,走一步算一步。”
“我这叫随遇而安!”立予珩强调,“谁像你,活得这么斤斤计较。”
“随你怎么说。”疏白懒得再争,“反正话放在这儿,拆迁是假消息。我的窝暂时安全,不劳费心。”
“谁费心了?”立予珩立刻否认,“我就是确认一下,免得以后想找你打架还得满世界找。”
“放心,在你被人抓进收容所之前,我肯定还在这条街上。”
“彼此彼此。在你被哪个变态抓走之前,我肯定也还在。”
互相诅咒了一句后,两只同时安静下来。
疏白状似随意地开口:“你呢。”
立予珩正低头啃着前腿上一处打结的毛,闻言头也不抬:“我什么?”
“如果,”疏白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多余,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是说如果,这片真拆了,你去哪。”
立予珩动作停住,抬起头,狗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嚣张的表情:“我?天地这么大,哪儿不能去?东边公园长椅底下,南边菜市场后门,西边桥洞二层。”
“哦对了,那个被你嫌弃的桥洞,上层其实挺干爽,就是爬上去费点劲。北边那片待拆迁的楼里,空房子多得是。”
他甩了甩脑袋,语气带着惯有的桀骜:“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能睡觉的地方还不多得是?用得着你操心?”
疏白嗤笑一声:“谁操心你。我是怕你饿死街头,臭了这条巷子。”
“放心,”立予珩咧开嘴,露出尖牙,“我就算饿死,也肯定死远点,不污染您老人家的地盘。”
“最好记住你说的话。”疏白冷冷道。
立予珩盯着疏白看了几秒,忽然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粗声粗气地说:
“行了,吵够了。我困了,要睡觉。晚安。”
他原地转了两圈,找了个自以为舒服的姿势趴下,把脑袋埋进前爪里。
过了大概半分钟。
立予珩猛地抬起头,扭过脖子看向疏白的方向:
“喂!”
疏白正蜷缩起来准备休息,被他这一声吼得耳朵一抖,不耐烦地抬眼:“又干什么?”
“你有没有礼貌?”立予珩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我刚才跟你说‘晚安’了,你没听见?”
疏白简直要被他的无理取闹气笑:“你那是说晚安?你那是在下命令。”
“我说了‘晚安’两个字没有?”立予珩不依不饶。
“……说了又怎样?”
“说了你就该回!这是基本礼貌!”
疏白的尾巴烦躁地拍打了一下地面:“烦死了。一只蠢狗讲什么礼貌。”
“蠢狗怎么了?蠢狗也知道别人跟你道别你要回应!”立予珩梗着脖子,“快点,说‘晚安’。”
疏白把脑袋埋得更深,试图无视他。
立予珩开始用爪子有节奏地刨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噪音,同时嘴里念念有词:
“没礼貌的臭猫……连句晚安都不会说……白长那么大个脑袋……”
疏白被他吵得根本没法睡,猛地抬起头,眼神像是要杀狗:
“你闭嘴行不行?”
“你说‘晚安’我就闭嘴。”
“……”
疏白死死瞪着他,胸膛因为怒气微微起伏。
立予珩毫不退缩地瞪回去。
你不说我就不让你睡!
最终,疏白极其不情愿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又低又快的词:
“……晚安。”
说完立刻把脑袋重新埋起来,仿佛刚才那句话是什么奇耻大辱。
立予珩满意了,停止了刨地的动作。
他重新趴好,也嘟囔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管道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两只各自窝在一边,在满是小猫呼吸声的黑暗里,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