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清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三月里最后一丝寒意。
夏挽身着厚实的锦缎棉袍,凌花又为她披上一件银狐毛斗篷,仔细系好领口的丝带。
小姐,您还在月子里,千万不能着凉。
凌花轻声叮嘱,眼中满是忧虑。
夏挽接过臧雪递来的鎏金手炉,温热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
放心,我省得的。
主仆三人走出殿门,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夏挽不自觉地将手炉握得更紧。
宫门口早已备好一顶青呢软轿,为首的太监见夏挽出来,连忙躬身行礼。
夏安人,圣上特准您乘轿出宫。
有劳公公了。
夏挽微微颔首,由凌花搀扶着步入轿中。
轿内的布置令她微微一怔。
只见轿底铺着厚厚的雪豹皮垫,四壁都用锦缎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轿窗都密封得密不透风。
轿帘是双层夹棉的,厚重得连外面的声音都隔绝了大半。
不过片刻,夏挽便觉得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四名轿夫脚步稳健,轿子行进得异常平稳。
凌花和臧雪一左一右随行在侧,一行人穿过重重宫门,朝着大理寺方向行去。
轿子刚出宫门,就听凌花在外低声道:小姐,是大夫人的轿子。
夏挽轻轻掀开轿帘一角,果然看见宫门外还停着一顶素轿,轿旁站着的身影正是亦如。
两顶轿子一前一后,在清晨的街道上沉默前行,唯有轿夫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响。
抵达大理寺时,晨钟刚刚敲过。
夏挽与张氏先后下轿,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
不过月余未见,张氏竟已憔悴得判若两人,面色惨白如纸,双颊深深凹陷,连走路都需要亦如搀扶。
当夏挽的目光落在张氏平坦的小腹时,心中不由一沉。如今这般情形,只怕是···已经流产了。
张氏也注意到了夏挽的变化,眼中闪过惊疑之色。
按照她的推算,夏挽的产期应当还有十余日,如今腹部平坦,莫非是早产了?
二人还来不及交谈,就被差役分别带往不同的方向。
夏挽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张氏佝偻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
大理寺正堂,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夏挽抬眼望去,只见堂上端坐着三位身着绛紫色官服的大员,刑部尚书柯文华居左,都察院御史孟御风居右,正中端坐的则是大理寺卿丁远。
两侧还设着旁听席,刑部侍郎姚明、大理寺少卿裴煜扬、京城知县石雍怀等人依次在列。
堂下右侧跪着一个布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眼角还挂着泪痕,正是死者鲁诚的胞弟鲁彬。
妾身南昌侯府李夏氏,名挽,见过诸位大人。
夏挽微微躬身行礼,声音平静如水。
她虽为疑犯,但诰命身份尚未剥夺,依律可不跪。
丁远轻拍惊堂木,沉声开口。
南昌侯府李夏氏,此人状告你与其胞兄鲁诚有私情,所生之子系鲁诚血脉。
另指控你为灭口,毒杀鲁诚。
对此,你有何辩解?
回大人。夏挽不卑不亢。
妾身与这鲁诚素不相识。
那日他在侯府门前胡言乱语,婆母才命家丁将其带回询问,本欲送官查办。
谁知刚带入府中柴房不过一盏茶工夫,此人便突发急症身亡。
随后石大人带人闯入府中,不由分说将妾身与婆母拘押。
妾身以为,此乃有心之人构陷南昌侯府的局。
你胡说!
鲁彬突然哭嚎起来。
就是你这个毒妇害死了我哥哥!我苦命的哥哥啊,你死得好惨!连亲生骨肉都要认贼作父了!
惊堂木重重落下,震得堂上梁柱嗡嗡作响。
肃静!
丁远厉声喝道,待鲁彬收声,方才继续,传仵作曹坂上堂!
一个身着皂衣的中年仵作应声而入,跪拜行礼。
小人曹坂,参见诸位大人。
曹仵作。
丁远问道,经你验尸,鲁诚死因为何?死亡时辰几许?将验尸结果细细道来。
回大人。
曹仵作从袖中取出一本验尸格目,朗声诵读。
经查验,死者鲁诚,年二十四岁,六里坡人士。
尸身面色青紫,十指指甲呈乌黑色,符合中毒之症。
他顿了顿,继续道:剖验所见,死者心脏肿大,心包积液。肝脏表面有黄色斑块,触之坚硬。胃肠黏膜多处溃烂,内有血性渗出。取胃内容物验看,可见未消化完全的雷公藤根皮碎片。
堂上众人闻言,皆露凝重之色。
曹仵作接着解释:
雷公藤又名断肠草,其根皮毒性最烈。
中毒者初觉腹中灼痛,继而呕吐、泄泻,随后出现心悸、眩晕之症。
重者一两个时辰内便会毒发身亡,死前痛苦万分。
根据尸斑形成程度及胃内容物消化情况推断。
曹仵作合上格目,死亡时间应在二月二十五日申时三刻左右。
丁远示意仵作退下,目光扫过堂下二人。
你二人各执一词,可还有人证物证?
夏挽抬起头来,声音清晰坚定。
大人明鉴,侯府众家丁皆可作证,那鲁诚从被带入府到毒发,前后不足一盏茶工夫。
莫说侯府中没有雷公藤这等毒物,便是有,又如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下毒并毒发身死?
分明是你早有准备!
鲁彬激动地抢白,定是你府中家丁抓人时,你就存了杀心!
他转向堂上连连叩首,额角很快淤青一片。
大人明察啊!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哥哥的!
当初她被夫君送到六里坡观音庙,就住在我家附近。
我哥哥路过时被她勾引,这才做了糊涂事。
如今她嫌我哥哥碍事,就狠心毒杀!
夏挽静静听着这番指控,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她注意到堂上三位主审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而旁听席上的柯文华,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