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淡从噩梦中猛然惊醒,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冷汗,被子下的衣服早已经湿透了。
高热初退的身体依然虚弱无力,他试着撑起身子,却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酸软得使不上半分力气。
他只得重新躺回枕上,微微喘息着环顾四周。
熟悉的雕花床顶,熟悉的青纱帐幔,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药香,这里是他在南昌侯府的寝院。
他稍稍偏头,目光不期然落在了桌边那个伏案而眠的身影上。
夏挽侧着脸趴在桌案上,大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小巧的鼻尖和紧闭的双眼。
即便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依然微微蹙着,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青影,显露出连日操劳的疲惫。
一缕碎发垂落在她颊边,随着呼吸轻轻拂动。
李淡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胸口忽然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暖意。
在这个偌大的侯府里,除了父亲和扶正后的亲生母亲张氏,他向来对其他人都不甚在意。
景德十二年,夏挽嫁给他的大哥李敬德,他记得那时的她就像个精致的人偶,循规蹈矩,毫无生气。
直到她从六里坡的观音庙回来,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眼神中多了几分他看不懂的光芒。
李淡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攥住了身下的锦被。
他暗中关注夏挽的一举一动,看着她从容应对府中大小事务,看着她智斗嫡母丈夫,看着她不慌不乱的安排好一切,一步步在侯府站稳脚跟。
每多了解她一分,他对她的在意就加深一分。
但是他们之间毕竟只是小叔子和嫂子,就注定了他们之间有一条永远也无法跨越的横沟。
她是他的大嫂,哪怕同父异母的大哥李敬德已经不在人世,哪怕他成功的成为这个侯府里唯一的世子,这个身份也永远不会改变。
李淡还记得得知大哥死讯时的心情。
除了即将继承世子之位的喜悦,竟还有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看着大哥名正言顺地踏入平澜院。
即便大哥生前很少去夏挽那里,每次得知他去平澜院,李淡心中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渴望夏挽永远住在平澜院,渴望每次回府都能看见她的身影。
这份不该有的心思被他深深压在心底,从不敢让任何人察觉。
他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暗中相助,可夏挽似乎总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化解危机,很少需要他的帮助。
这一次得知她和母亲入狱的消息,他几乎是立刻就去找了父亲。
父亲让他稍安勿躁,说圣上绝不会让母亲有事。
可李淡心里清楚,他更担心的是夏挽。
母亲是二品诰命,只要李家握着兵权,有他有父亲,自然无人敢轻易动她。
可夏挽呢?自从李家和夏家关系破裂,京城里难听的话越来越多,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对她下手。
他不敢赌这个万一,执意要回京。
父亲最终应允了,毕竟这次出京剿匪本就是为了整训南节军,有父亲坐镇,他在不在都无关紧要。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回京途中会遭遇埋伏。
那些杀手训练有素,出手狠辣,分明是冲着取他性命而来。
四名家将为了护他周全,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中,让他很是心疼,这四名家将可都是南节军的老人,忠心耿耿的跟在他们父子身后。
但是心疼归心疼,如果是为了夏挽,他还是可以接受的。
他拼着重伤杀出重围,抢了一匹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赶回京城,一定要护住她。
伤口在不断流血,意识渐渐模糊,可他始终强撑着不肯倒下。
直到看见大理寺的匾额,他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随即支撑不住陷入了黑暗。
想到这里,李淡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还好,她没事。
他试着再次撑起身子,后背的箭伤和腹部的刀口同时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这轻微的动静惊醒了浅眠的夏挽。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李淡的目光。
“你醒了?”
她连忙坐直身子,揉了揉因长时间压迫而发麻的手臂,快步走到床边。
李淡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只微凉的手已经贴上了他的额头。
那轻柔的触感让他浑身一僵,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垂下眼帘,不敢直视她近在咫尺的面容,生怕一个眼神就会泄露心底深藏的秘密。
“不热了,已经退烧了。”
夏挽收回手,转身朝门口走去,“退烧了就没什么大碍了,伤口好好养着便是。”
她唤来守在门外的臧雪:“去禀报大夫人,就说世子醒了。再把世子的药端来。”
“是。”臧雪应声离去。
夏挽回身时,见李淡仍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由莞尔。
“怎么?发个烧把人都烧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没事了么?”
李淡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你说那个案子?”
夏挽在他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应该是没事了,本就是一场栽赃陷害。”
她的语气很平静,可李淡还是从她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忧虑。
他知道,这件事绝不会这么简单就了结。
“抱歉,我回来得太晚了。”
李淡低声道,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愧疚,“没能帮上什么忙。”
这样的无力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夏挽遇到困难,他总是赶不及相助。
等她凭借自己的能力化解危机后,他又只能在一旁默默注视。
他们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
“没关系,你能回来,我很感激。”
夏挽浅浅一笑,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桃花,让李淡的心跳又不自觉地漏了一拍。
她忽然正色道:“你回京途中,是什么人劫杀你?”
李淡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那些人身手不凡,行动狠辣,不达目的不罢休,绝对不是山匪流寇,而是杀手。”
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取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