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迈带领的夜袭小队如同受伤的野兽,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拖着疲惫而染血的身躯,终于踉跄着返回了联合兵团的前沿指挥部。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浓烈的硝烟味、汗臭和淡淡的血腥气。伤员压抑的呻吟、武器卸下的铿锵声、以及队员们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瞬间打破了指挥部原有的压抑宁静。
陆小龙早已等候在简陋的指挥部门口。他没有坐在里面空等,而是一直站在湿冷的夜雾中,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敌人基地方向那渐渐平息的火光和最终沉寂下来的枪声。当第一个黑影出现在视野边缘时,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直到看清是岩迈那张涂满油彩却难掩疲惫的脸,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但当他看到队伍的状况时,心又立刻沉了下去。出去时二十一名精锐,回来算上轻伤者也只有十五人,还有两人需要搀扶,显然伤势不轻。每个人身上都沾满泥泞和草屑,军服多有破损,眼神中混杂着战斗后的亢奋、失去战友的悲痛以及极度疲惫后的麻木。
“小龙!”岩迈快步上前,声音沙哑得厉害,但语气急促,“抓了个活的,是个参谋,中尉!”他侧身让开,两名队员架着一个被反绑双手、堵住嘴巴、头上套着黑色头套的敌军军官走了过来。那军官军服相对整洁,但此刻身体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伤亡情况?”陆小龙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目光扫过队伍。
“牺牲四个,重伤两个,轻伤……差不多人人带伤。”岩迈的声音低沉下去,拳头攥得发白,“狗日的反应太快,火力也猛,要不是扎图炸了他们的弹药点制造混乱,我们可能都回不来。”
“先把伤员立刻送医护所!阵亡的……记下名字,妥善安置。”陆小龙下达命令,语气不容置疑,但眼神在掠过那几张空出来的、本该站着鲜活生命的位置时,闪过一丝深刻的痛楚。这就是代价,侦察性攻击的代价,每一个情报都浸透着鲜血。
他随即目光转向那名俘虏,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把他带到审讯室。岩迈,你跟我来。其他人,立刻休息,补充食物和水,保持警戒!”
所谓的“审讯室”,不过是指挥部旁边一个半埋入地下的土木掩体,阴暗、潮湿,只有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在桌上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无形中增添了几分心理压力。
俘虏被按坐在一张粗糙的木凳上,头套被猛地扯下。突然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惊恐地打量着周围环境和站在他面前的人。这是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军官,面容带着长期养尊处优的苍白,与前线士兵的古铜色皮肤截然不同,鼻梁上架着一副破碎的眼镜,更添几分文弱。但他的眼神深处,除了恐惧,还有一丝属于职业军人的顽固和审视。
陆小龙没有立刻说话,他先是慢条斯理地卸下自己的配枪,放在桌上,发出清晰的碰撞声。然后拿起桌上一个军用水壶,拧开,仰头灌了几口清水,喉结滚动。他做完这一切,才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俘虏,用流利但带着明显华人口音的缅语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姓名,军衔,所属部队。”
俘虏瑟缩了一下,但努力挺直腰板,试图保持尊严:“我……我是缅甸联邦军第77机动步兵师,师部作战参谋,中尉……丹拓。根据《日内瓦公约》,我有权……”
“公约?”陆小龙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在这里,丛林就是公约,活下去是唯一的权利。丹拓中尉,你最好搞清楚状况。”他向前迈了一步,煤油灯的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土墙上,如同一座即将压下的山岳,“你们师,来了多少人?装备配置如何?进攻的主要方向是哪里?空军支援什么时候到?”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子弹般射出,直指核心。
丹拓中尉脸色更白,嘴唇哆嗦着:“我……我不能说。这是军事机密……”
“机密?”陆小龙俯下身,几乎凑到他的面前,双眼死死盯住他镜片后的眼睛,“你的命,现在就是最大的机密。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你或许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否则……”他的目光扫过旁边桌上放着的一把沾染泥污的军用砍刀,意思不言而喻。
岩迈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像一尊沉默的铁塔,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威慑。空气中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丹拓粗重恐惧的呼吸声。
“我……我真的不知道太多……我只是个小小的参谋……”丹拓试图狡辩,眼神闪烁。
陆小龙直起身,不再看他,反而对岩迈淡淡地说:“岩迈,看来这位中尉先生觉得我们的诚意不够。去,把他在袭击中‘英勇殉国’的消息,用他的电台频率,发个明码电报回去,让他家里人来收尸吧。”
“是!”岩迈瓮声应道,作势就要转身出去。
“不!不要!”丹拓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了。他这种坐办公室的参谋,远比前线拼杀的士兵更珍惜生命,更恐惧死亡,尤其是这种无声无息死在敌营,连个名分都没有的结局。“我说!我说!”
陆小龙抬手制止了岩迈,重新看向丹拓,眼神依旧冰冷,但多了一丝掌控一切的平静。“说。”
丹拓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在椅子上,汗如雨下,语无伦次地开始交代:“是……是加强团……不是普通的团……配属了一个重炮营,有六门105毫米榴弹炮……还有一个装甲车连,四辆轮式装甲车……士兵……士兵很多是刚从仰光调来的补充兵,但军官和骨干是老兵……”
陆小龙和岩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105榴弹炮!轮式装甲车!这根本不是对付一般游击队或地方武装的配置,这是正规军准备打硬仗、啃硬骨头的装备!SNLA之前的情报严重低估了敌人的实力和决心!
“进攻计划!”陆小龙逼问。
“主力……主力沿河谷正面推进,吸引你们注意力……同时,派一个精锐营,从……从黑风岭侧翼迂回,企图切断你们的后路和补给线……形成合围……”丹拓喘着气说道。
黑风岭!陆小龙心中一震,那是防区的一个薄弱点,山势险峻,他认为敌军大部队难以通过,只布置了一个连的警戒兵力。如果对方真派一个营的精锐强攻,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具体进攻时间!”陆小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原定……原定是明天,不,是今天上午九点,炮火准备后,步兵冲锋……但……但你们今晚的袭击,可能打乱了计划,也许会推迟,但不会取消……”丹拓彻底放弃了抵抗。
“空军呢?”陆小龙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SNLA最缺乏的就是防空力量。
“有……有空军支援……师部申请了,上面已经批准……大概……在总攻开始时,会有两架战斗机提供空中掩护和对地攻击……机型可能是……是中国的歼-7,或者我们的米格-29……”丹拓的声音越来越低。
歼-7!米格-29!虽然可能不是最先进的型号,但对于只有轻武器和少量高射机枪的SNLA来说,无疑是悬在头顶的死神之镰!空袭的阴影瞬间笼罩在陆小龙心头。
审讯又持续了半个小时,陆小龙像挤海绵一样,榨干了丹拓知道的所有细节:指挥部的确切位置、通讯频率特点、后勤补给点、甚至个别指挥官的性格特点。丹拓为了活命,几乎知无不言。
最终,陆小龙让人把几乎虚脱的丹拓带下去严加看管。
审讯室里只剩下陆小龙和岩迈。煤油灯的光晕中,两人的脸色都异常严峻。
“妈的!”岩迈忍不住骂了一句,一拳砸在土墙上,震落簌簌尘土,“重炮!装甲车!飞机!吴登这次是下了血本,还是政府军真的打算动真格的了?”
陆小龙没有说话,他走到挂在墙上的大幅军事地图前,目光死死锁定在黑风岭的位置。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脑海中飞速推演着敌军的进攻路线和己方的防御部署。
情报价值巨大,甚至可以说是挽救了整个兵团避免被合围的厄运。但带来的压力也是空前的。敌人不仅在兵力、装备上占据绝对优势,还拥有了制空权!这已不仅仅是一场边境摩擦,而是一场力量悬殊的、事关生死存亡的正面防御战!
“通知所有营连级指挥官,半小时后,紧急作战会议!”陆小龙转过身,眼神中所有的犹豫和疲惫都被一种决绝的冷静所取代,“另外,立刻给司令部发报,用最高密级,汇报我们获得的情报,尤其是敌军空军介入的消息,请求指示……和支援!”
他顿了顿,看向岩迈,语气沉重:“告诉兄弟们,我们钓到了一条大鱼……但同时也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刚要开始。”
岩迈重重点头,眼中燃烧着战意:“明白!管他什么炮什么飞机,想来啃我们,就得做好崩掉满嘴牙的准备!”
陆小龙深吸一口气,走出昏暗的审讯室。外面,天色已微微发亮,黎明将至,但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场审讯,如同揭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放出了可怕的真相,也将他和他麾下的数千将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