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夜色,是“丛林之魂”游击队最好的护身符。陆小龙将耳朵紧贴在地面上,冰凉潮湿的腐叶气息钻入鼻腔,但更清晰传入他感知的,是远处传来的、极其细微却规律性的踩断枯枝的声响——至少一个班的兵力,正呈散兵线缓慢推进,距离他们藏身的这片低矮灌木丛不足两百米。
他缓缓抬起头,对紧挨在身边、连呼吸都刻意压制的阿强打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敌近,静默,准备转移。
这已经是七天来的第四次近距离遭遇。政府军的清剿部队像梳子一样,反复梳理着这片广袤而无情的原始森林。他们的策略简单而有效:以连排为单位,拉网式推进,依靠人数优势和更先进的夜视装备,压缩游击队的活动空间,试图将他们逼入预设的埋伏圈或开阔地带。
最初的几天,游击队员们神经高度紧绷,每一次风吹草动都以为是敌人,疲于奔命,体力消耗极大。但陆小龙很快调整了策略。他意识到,在这片他如同自家后院般熟悉的林海里,庞大的敌人队伍本身就是一个笨重的信号源。
他充分利用了这一点。
此刻,他带领的A组核心小队,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借着敌军制造出的噪音掩护,开始向东南方向悄无声息地移动。每个人的动作都经过千锤百炼,抬脚、落步,精准地避开那些容易发出声响的干枯树枝和疏松的碎石。这是用鲜血和牺牲换来的生存本能。
他们刚离开不到五分钟,原先藏身的位置附近就亮起了几道惨白的光柱——政府军士兵打开了强光手电,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那片灌木丛。
“妈的,又没人!”一个压低却难掩烦躁的声音传来,“这些泥鳅到底钻到哪里去了?”
“闭嘴!保持警戒!”另一个声音严厉地呵斥。
陆小龙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打了个手势,小队再次加速,如同滑溜的鱼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这就是他们正在进行的“猫鼠游戏”。政府军是那只暴躁而目盲的猫,仗着体量和利爪,疯狂地扑击每一个角落。而陆小龙和他的游击队,则是那只狡猾而坚韧的老鼠,依靠对迷宫每一个缝隙的熟悉,一次次从爪牙下惊险逃生,甚至偶尔还会回头咬上猫鼻子一口。
“不能总这样躲下去。”在一次短暂的休整中,负责侦察骚扰的c组组长小刀通过简易的鸟叫信号与陆小龙汇合,脸上带着奔波带来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队长,兄弟们憋着一股火。老是被追着跑,太憋屈了!”
陆小龙靠在一棵巨大的榕树气根下,正就着水壶里仅剩的一点清水吞咽压缩干粮。他闻言抬起头,目光扫过身边几名队员。虽然没人说话,但那眼神里写满了同样的渴望——对反击的渴望。
“你想怎么打?”陆小龙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小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压低声音:“我观察了两天,他们的一支运输队,每隔一天会在清晨固定经过西边那条废弃的伐木道,补给前面清剿的一个营。护卫力量不算太强,只有一个排。我们可以打一下!抢了物资,也能狠狠抽他们一耳光!”
几名队员的呼吸瞬间粗重了几分,眼中冒出狼一样的光。
陆小龙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西边伐木道的详细地形图——那是他早已刻在脑子里的东西。道路狭窄,一侧是陡坡,一侧是密林,确实是打伏击的好地方。但是……
“这是个陷阱。”陆小龙睁开眼,语气笃定。
小刀一愣:“陷阱?”
“那条路太适合打伏击,敌人不可能不知道。护送兵力只有一个排,更像是诱饵。”陆小龙用树枝在地上快速划出简图,“他们真正的杀招,很可能藏在道路两翼的密林里,或者更远的地方。只要我们动手,侧翼甚至后路立刻会被快速机动部队包抄。他们巴不得我们停下来打一仗。”
队员们眼中的火光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后怕和庆幸。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耀武扬威?”小刀有些不甘。
“当然不。”陆小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眼神锐利如刀,“猫想设陷阱抓老鼠,老鼠为什么不能将计就计,戏耍一下猫呢?”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废弃的伐木道上,政府军的运输车队如约而至。三辆破旧的卡车,载着粮食和弹药,在两辆满载士兵的吉普车护卫下,颠簸前行。士兵们抱着枪,神情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幽暗的森林,气氛压抑。
就在车队行驶到一段最狭窄的路段时!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清晨的寂静!领头吉普车的驾驶员脑袋猛地向后一仰,鲜血溅满了车窗!
“敌袭!!”凄厉的警报声瞬间响起!
护卫排的士兵们反应极快,立刻跳下车,依托车辆和地形,疯狂地向枪声传来的方向(道路左侧的密林)倾泻子弹!机枪哒哒哒地咆哮起来,打得枝叶纷飞。
几乎是同时,从道路右侧的密林中,也射出了稀疏但精准的子弹,撂倒了两名暴露在外的政府军士兵。
“两侧都有埋伏!他们人不少!请求支援!请求支援!”护卫排长对着电台声嘶力竭地呼喊。
早已在更外围区域待命的政府军快速反应部队(足足两个连)立刻闻风而动,从预伏地点如同脱缰的野狗,分左右两路,高速扑向交战地点,企图完成合围,将这股“胆大包天”的游击队主力一口吃掉。
然而,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冲进预定包围圈时,却发现战斗已经基本结束。运输车队瘫在路中间,护卫排伤亡了七八个人,正惊魂未定地打扫战场。而袭击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密林中留下一些匆忙撤退的痕迹。
“追!”快速反应部队的指挥官咬牙切齿,毫不犹豫地命令部队沿着痕迹猛追下去。这些痕迹如此“明显”,指向森林深处一个他们认为游击队可能藏身的山谷。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痕迹,是陆小龙让小刀带人故意留下的“礼物”。
真正的陆小龙A组核心小队,在开枪袭击(只求骚扰和吸引,并非致命打击)之后,根本没有向森林深处撤退。他们利用枪声和混乱的掩护,以及政府军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道路两侧的绝佳时机,竟然反向机动,如同最狡猾的狐狸,从敌军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绕到了车队来的方向——也就是清剿部队临时后勤基地的侧后方!
他们就像隐身了一样,全程聆听着大批敌军从自己附近狂奔而过,去追逐那根本不存在的“主力”。
“队长,你可真神了!”阿强趴在陆小龙身边,看着远处因为抽调了快速反应部队而显得守卫稀疏的敌军临时物资堆放点,忍不住低声赞叹,眼中充满了钦佩。
陆小龙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只有绝对的冷静。他通过望远镜仔细观察了片刻。
“c组任务完成,已经按计划撤离。现在,该我们给这只笨猫再留点纪念品了。”他放下望远镜,眼神冰冷,“扎图。”
爆破专家扎图立刻匍匐上前,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看到那几箱标着‘危险品’的箱子了吗?去,给它们安排一下,等追出去的‘猫’回来,给他们一个‘惊喜’的欢迎仪式。”
“明白!”扎图舔了舔嘴唇,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土坡,向着物资点潜行而去。他的动作轻盈而专业,完美地利用阴影和障碍物避开了望哨那懒散的视线。
陆小龙则指挥其他队员,在撤退路线上和物资点周边几个关键点,埋下了几颗威力不大但足以造成混乱和迟滞的诡雷。
二十分钟后,扎图安全返回,对着陆小龙比了一个成功的手势。
“撤!”
小队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当天下午,当那支被戏耍、徒劳无功地在深山老林里转了一大圈的快速反应部队疲惫不堪地返回基地时,他们得到的“欢迎”是接连几声剧烈的爆炸!扎图安置的诡雷和精心设计的炸药,成功引爆了部分弹药和燃料,冲天而起的黑烟和火焰在十几公里外都清晰可见,物资损失惨重,更有多名士兵在混乱中触发了陆小龙留下的其他诡雷,非死即伤。
整个清剿部队指挥部暴跳如雷,却连游击队的影子都没摸到。
消息很快通过秘密渠道传到分散活动的其他游击小组和伤员隐蔽点。
“听说了吗?队长又带人把政府军的后勤点给点了!”
“哈哈哈!干得漂亮!让他们追!”
“跟着这样的队长,就算在这鬼林子里绕到死,也值了!”
士气在低迷的困境中,被这巧妙而犀利的一击再次点燃。他们依然在被追剿,生存依然艰难,但希望和斗志,如同黑暗中的火种,从未熄灭。
陆小龙站在一处隐秘的山脊上,遥望着远方那缕尚未散尽的黑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场残酷的猫鼠游戏,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他深知,一时的胜利只是喘息之机,政府军的下一次反扑必然会更加凶猛和狡猾。
但他和他的“丛林之魂”,已经做好了继续周旋下去的准备。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里,猎人与猎物的角色,随时都在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