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之魂”基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边境地区扩散。陆小龙率部击溃叛将据点、成功营救貌丁残部、并在险要山谷站稳脚跟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遍了周边饱受战乱和压迫的山寨与密林。
对某些人来说,这是一个充满危险和不确定的信号;但对另一些人而言,这却可能是黑暗中瞥见的一丝微光。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基地外围的暗哨发出了警戒信号——不是敌袭的急促警报,而是代表“有不明身份人员接近,数量不多,意图不明”的特殊频率。
陆小龙立刻登上了望哨。岩迈和扎图紧随其后,两人眼神警惕。
透过望远镜,陆小龙看到山谷入口处,稀疏的树林边缘,站着大约二三十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他们大多拿着老旧的步枪甚至砍刀,队伍松散,面带饥色和惶恐,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期盼。为首的是个独臂的中年人,用仅剩的右手举着一面用破布临时缝制的、歪歪扭扭写着“投诚”字样的白旗,用力地摇晃着。
“不像敌人。”岩迈皱眉道,“倒像是一群活不下去的散兵游勇。”
“扎图,带一个小队下去,保持距离,问问什么来路。”陆小龙下令,语气沉稳,“注意警戒,防止有诈。”
“是!”扎图立刻点了五六名精锐队员,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山坡,利用岩石和灌木掩护,迅速接近那伙人。
山谷入口处,短暂的交谈通过喊话进行。过了一会儿,扎图的无线电传来:“司令,问清楚了。是原来活跃在南面山区的‘自由掸邦军’第三支队的残部。领头那个独臂的叫昂季,他们说…说实在活不下去了,罗星汉的人剿了他们好几次,粮食弹药都断了,听说我们这里打了胜仗,想来讨口饭吃,愿意跟着我们干。”
“‘自由掸邦军’?”陆小龙搜索着记忆。岩迈在一旁低声道:“听说过,一支小武装,不成气候,以前在罗星汉和吴登的夹缝里苟延残喘,看来现在连缝都没了。”
陆小龙对着无线电道:“检查他们有没有隐藏武器,然后带那个昂季上来。其他人原地等待。”
“明白。”
不久,那个独臂的昂季被带到了指挥所前。他看起来比远处观察时更加憔悴,衣服上沾满泥污,左臂的断口处包扎着肮脏的布条,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看到陆小龙,他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名声在外的“蝮蛇”司令如此年轻。
他挺直了瘦弱的胸膛,用生硬的缅语夹杂着掸邦土语,嘶哑地说道:“您…您就是陆司令?我叫昂季,我们…我们想加入‘丛林之魂’!我们还能打仗!只要给口吃的!”
陆小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缓缓问道:“为什么找我?罗星汉、沙坤,甚至政府军,你们都可以找。”
昂季脸上闪过一丝屈辱和愤怒,激动道:“罗星汉?他杀了我们多少弟兄!抢了我们的寨子!沙坤是条毒蛇,比罗星汉还狠!政府军?他们只要投降书,然后就把我们的人送去当炮灰!我们打听过,您…您这里不一样!您打罗星汉,打吴登,还…还救自己人(指貌丁)!我们信您!”
他的话简单直接,却透着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的朴素判断。
陆小龙沉默片刻。他知道,接纳这些人意味着要分出本就紧张的口粮和药品,要承担混入奸细的风险,要管理一群纪律涣散的散兵。但拒绝他们,不仅会寒了周边观望者的心,更等于眼睁睁看着这些还有血性的人走向灭亡或彻底堕落。
“岩迈,带他们去隔离区。”陆小龙终于开口,“按老规矩办:登记造册,上交所有武器统一保管,检查身体,有伤治伤,给饭吃。告诉他们,想留下,就要守我的规矩。受不了的,吃完饭后可以领一点干粮离开,但不得再靠近基地。”
“是!”岩迈领命,对昂季示意了一下。昂季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被接纳了,激动地差点跪下,被岩迈一把拉住。
“谢谢!谢谢司令!我们一定守规矩!一定拼命!”昂季语无伦次,眼眶通红地被带了下去。
这仿佛是一个开端。
接下来的几天,仿佛约好了一般,又陆续有几股小武装前来投奔。有的是被罗星汉或沙坤打垮的零星抵抗力量,有的是对现有军阀统治极度不满、杀了长官带人跑出来的小股叛军,甚至还有一两个实在活不下去、由寨老带着青壮年前来投军求庇护的小山寨代表。
基地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隔离区里挤满了形形色色、来历各异的新面孔。他们带着不同的口音、不同的习惯、甚至不同的信仰,唯一的共同点就是 desperation(绝望)和对“丛林之魂”这块新招牌的微弱希望。
管理压力骤增。原有的后勤体系几乎被压垮。争吵、摩擦、甚至为了抢一口食物而发生的斗殴事件开始出现。新旧人员之间隐隐出现了隔阂和对立。
“司令,这样下去不行!”岩迈忧心忡忡地汇报,“人太杂,心不齐。粮食消耗太快,药品更是紧张。我担心久了会出乱子,甚至…有敌人混进来。”
扎图也嘟囔着:“就是,还不如咱们自己人干净利索。现在吵吵嚷嚷,跟个难民营似的。”
陆小龙站在指挥所门口,望着下方熙熙攘攘、却又暗流涌动的隔离区,面色平静,但眼神深邃。他知道,考验他领导力和决断力的时刻到了。单纯的仁慈接纳只会导致混乱和崩溃,必须进行强有力的整合与锤炼。
“通知下去,”陆小龙转身,语气不容置疑,“明天清晨,所有新老人员,除重伤员外,全员集合。”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急促的集合哨声划破了山谷的宁静。所有人员,包括原“猎鹰”队员、貌丁部、以及所有新投靠的人员,共计近五百人,被紧急集合到基地中央的空地上。
队伍站得稀稀拉拉,新来的人群更是交头接耳,茫然不知所措。他们看到主席台(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台)上,陆小龙笔直地站在那里,岩迈、扎图、貌丁等核心骨干肃立在他身后两侧,气氛凝重。
陆小龙没有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个人。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所过之处,嘈杂声不由自主地平息下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足足静默了五分钟,直到台下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从今天起!”陆小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里,没有‘自由掸邦军’,没有‘山寨兵’,没有‘叛逃者’!这里只有一个名字——‘丛林之魂’!”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深入人心。
“你们来到这里,原因各不相同。但留下来的目的,只能有一个:活下去,然后让我们的敌人付出代价!”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凌厉,“想留下来,就要守我的规矩!我这里,不养闲人,不养懦夫,更不养叛徒!”
“第一,绝对服从命令!令行禁止,违者,军法无情!”
“第二,所有缴获,必须归公统一分配!私藏战利品、克扣物资者,视同盗窃,严惩不贷!”
“第三,严禁内斗、欺凌、歧视!无论你来自哪个民族,哪个寨子,以前跟过谁!到了这里,就是兄弟!背后捅刀子的人,我会亲手把他清理出去!”
他的每一条都斩钉截铁,带着血腥的杀气,让台下不少新兵脸色发白。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怀疑,我这个华人,能不能带你们走下去?”陆小龙的目光扫过那些面露疑虑的新面孔,“我不需要你们现在相信。我只需要你们服从,然后,用你们的眼睛去看,用你们的命去体会!”
“从今天起,所有人员打散重整!原‘猎鹰’队员和骨干,出任各级教官和班排长!新老混编,组成三个战斗连和一个直属侦察排(由扎图负责)!貌丁,你担任副参谋长,协助岩迈管理训练和纪律!”
这项命令一出,台下微微骚动。打散重整,意味着彻底打破他们原有的小团体,将他们完全融入“丛林之魂”的体系。有人面露不安,但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底层士兵,眼中反而露出一丝期待——这意味着更公平的机会。
“现在,全体都有!武装越野二十公里!最后到达的一百人,没有午饭!开始!”
没有任何缓冲,整合与下马威同时到来!
命令一下,队伍在骨干的呵斥和带领下,立刻开始涌动。原“猎鹰”队员和貌丁部经历过严格训练,反应迅速,率先冲了出去。新人们则有些慌乱,但求生的本能和对食物的渴望驱使着他们跟上。
陆小龙站在台上,冷冷地注视着这支庞大却混乱的队伍,如同注视着尚未淬火的生铁。
越野过程可想而知。队伍拉得极长,不断有人掉队、摔倒、呕吐。原“猎鹰”队员不仅自己要跑,还要不断呵斥、拉扯、甚至推搡那些落后的新兵。骂声、喘气声、哭泣声混杂在一起。
岩迈、扎图、貌丁全都身先士卒,跑在队伍中间和最后,不断督促。陆小龙则骑着唯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来回巡视,他的目光就是最好的鞭策。
最终,当最后一名几乎虚脱的新兵被同伴连拖带拽地拉过终点线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天。最后一百名,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开始分发虽然简陋但热气腾腾的食物,自己只能喝水喘息,不少人当场哭了出来。
但这仅仅是开始。
随后的日子,对这些新加入者来说,如同地狱。高强度的军事训练、严苛到不近人情的纪律、文化课学习(简单的识字和思想教育)、以及似乎永远也吃不饱的伙食…
陆小龙采用了最直接也最残酷的整合方式:用极限的训练压垮他们的身体,磨灭他们原有的派系意识;用严格的纪律和统一的待遇(虽然艰苦,但相对公平)来塑造新的集体认同;用不断的政治灌输(强调共同敌人是罗星汉、吴登和政府军,描绘SNLA和“丛林之魂”的正义性)来重塑他们的思想。
淘汰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有人受不了苦,半夜偷偷溜走。有人违反纪律(如偷藏食物、打架),被当众严厉处罚后驱逐。有人身体实在支撑不住,病倒后退伍(给予少量路费)。
但留下来的人,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脸上的饥色被黝黑粗糙的皮肤取代,麻木的眼神逐渐有了锐气,松散的行动变得有了纪律性。更重要的是,在共同吃苦、共同受罚、共同骂娘的过程中,新老人员之间的隔阂开始消融,一种基于共同经历和严酷环境的战友情谊悄然滋生。
陆小龙并非一味严苛。他偶尔会出现在训练场,亲自示范战术动作;会在士兵病倒时,让女医生玛丹尽力救治(药品依然优先供应作战人员);会在晚上巡视营房,虽然不说话,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姿态。
一天夜晚,陆小龙发现一个新兵躲在角落,借着月光吃力地认写着今天文化课教的几个字——那是关于“家园”和“自由”的词。陆小龙默默看了一会儿,转身对岩迈说:“明天开始,识字课多加半小时。学得好的,奖励一块糖。”
小小的奖励,却产生了巨大的激励作用。
整合过程中,也并非一帆风顺。一次,两个来自不同山寨的新兵因口音问题发生误会,险些械斗。陆小龙得知后,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而是将两人以及他们所在班的班长全部罚去清理厕所,并让所有人员围观。
“在我的队伍里,只有一种矛盾叫敌我矛盾!”陆小龙冷声道,“内部的问题,用嘴解决不了,就用拳头到擂台上公开打!但谁敢动武器,谁就是我的敌人!”
自此,基地里设立了一个简陋的“擂台”,有矛盾允许上台公开格斗,但严禁私下斗殴和动用武器。这种方式反而宣泄了部分压力,增加了透明度。
经过近一个月的残酷锤炼和整合,这支队伍渐渐褪去了杂牌军的痕迹,开始有了正规军的雏形。人数从最高峰时的近五百人,淘汰到约四百二十人,但战斗力不降反升。
陆小龙站在点兵台上,看着下方队列整齐、目光坚毅、杀气初显的队伍,心中明白,最初的整合算是完成了。他们或许还不够精锐,但已经是一支握在手中、可以使用的力量了。
然而,他也清楚,真正的考验尚未到来。队伍的急剧扩张,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必然已经引起了周边势力的高度警惕和敌意。罗星汉和沙坤,绝不会坐视一个不受控制的新兴力量在自己眼皮底下壮大。
“岩迈,”陆小龙低声对身边的副手说,“通知下去,从明天起,训练内容增加夜间防御和反渗透演练。我们的客人…快来了。”
他看着远方层峦叠嶂的山峦,目光仿佛穿透了密林,看到了正在某处酝酿的风暴。整合内部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要用一场真正的战斗,来检验这把新淬火的战刀,是否足够锋利,能否在这血与火的边境,斩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