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细雨蒙蒙。
唐军营地里,围满了士兵。地上放着许多布袋,堆积着身份铭牌。每一张铭牌,都代表死去的同袍。
“英魂昭昭,永世不灭……”
杜河站在高处,高声念着祭文。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按贞观律规定,士兵战死沙场,需送尸回乡。现在没这条件,只能就地掩埋。
来日大战平息,再由州府官员修缮坟墓。
“封尸死所,招魂故乡。”
他念完最后一句,台下响起低泣。杜河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情绪。
“新罗屠我水师,杀我兄弟,此仇焉能不报?”
他的话如石投水,掀起阵阵波浪,台下低泣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双燃烧怒火的瞳孔。
“复仇!”
“复仇!”
杜河伸手虚按,将声音平息下去。
“援军两日即到,到时我会亲自复仇。”
人群顿时欢呼不已,等大军一到,什么金庚信,什么花郎道,都要倒在营州边军铁蹄之下。
杜河离开高台,身边将领紧随。
“李知,战功和死者抚恤,你统计给我。”
死者战功和遗物,均有本府兵曹记录。天子很重军功,奖赏抚恤丰厚,这些财物,会保证家属生活。
“诺。”
李知拱手领命,迟疑道:“都督,援军……”
“我自有主张。”
“是。”
巡视一番营地,身边将领各自忙碌。辎重营士兵,正在山上挖坟。罗克敌领五百骑布防,防止新罗人突袭。
杜河走到山脚,刚好遇到奚人下山。
“这么快?”
奚人死伤一千多人,赵红缨一早上山处理。
“树葬很快。”
赵红缨神情郁郁,度稽部损失惨重,其中有许多,是她月氏的族人。
杜河和她并肩,眼前郁郁葱葱,不由想起后世一句诗,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奚人会得到回报。”
赵红缨点点头,月可和奚王,都有意融唐。但奚人往年反叛,朝廷并不信任,这次战争,足以证明月氏忠诚。
“奚人天生地养,归于上苍是幸事。
赵红缨感叹完,又朝他调皮一笑。
“你的计策真的行么?”
“准行。”
……
新罗大营,金庚信在听取情报。
“今日上午,唐军在埋葬死者,许多人高呼复仇。此外,他们工兵在挖壕沟,似乎打算防守。”
花郎说完情报,众人皆是迷茫。
“什么意思?”
有人忍不住发问,唐军要进攻,或者要撤退,都可以理解。这种紧急关头,怎么开始挖坟了?
收殓尸体,建坟立碑,都是战后的事,哪有对阵时干。
“不知道,但消息无误。”
负责汇报的花郎苦笑,强调消息准确。
众人苦苦思索,有人道:“看他们样子,似乎不准备撤军。反在鼓舞士气,难不成后面有援兵?”
“不会吧?”
唐军不着急,必然有所倚仗。加固军营,这是打算持久战啊。可国主信誓旦旦没有援兵,又让他们迷茫。
“也可能是诈我们。”
“不可能,杜河一军主帅,怎会轻身犯险。如果是有援军,那么他带轻骑过来,也说得通了。”
“有理。”
众人纷纷点头,目光看向金庚信。
“东面官道怎么样?”
金庚信拧着眉头,问出关键问题。
“被唐骑封锁了。”
金庚信抚着茶杯,陷入深深疑虑。唐军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在等友军,但这是不可能的啊。
鬼室福信和百原武,怎会放唐军主力西进。
百岳大大咧咧道:“要俺看,管他援军不援军,现在他们人少,咱们全部压上去,打下来再说。”
花郎们纷纷嗤笑,这夯货头脑太简单。
“百将军慎言!唐军骑兵多,若是我们缠斗时,东面来援军怎么办?大军作战,哪能如此孟浪。”
百岳涨红脸,索性不再说话。
娘的,这帮人心眼真多。
“国主,先拿下东路官道。”
官道直达国内城,合围营州卫时,尚在他们手里。不过昨日杜河骑兵横扫,官道被唐军夺走了。
“没用。”
金庚信摇头道:“契丹人来去如风,真有敌人来,报信都来不及。”
望波岭关隘,被奚人驻守,封死消息来往,信使要传消息,只有翻山越岭。国内城消息,会大大延迟。
未知,是最让人头疼。
“拿下之后,或可沿途设防。”
“不可。”
那人刚说完,就有人反驳。部落兵素质,他们心知肚明。分兵设防说得好听,遇援军就是肉包子打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国主说怎么办?”
百岳被吵得头大,再次询问金庚信。
金庚信沉吟片刻,道:“挑选精锐花郎,绕开官道从山区出发。务必弄清楚,唐军在干什么。”
“诺。”
“散去吧。”
等人走光后,金庚信揉着额头。
没有情报支撑,打起来太痛苦了。
……
中午,十人一队游骑,在官道上巡视。
“喝呀……”
力士挑着担子,把石块倒在泥泞里。春季多雨水,冲得黄泥官道坑坑洼洼,都没地方下脚。
辎重兵们用铁锹,把碎石铺平。
“过来吃饭了。”
队正发出一声喊,人们停下活靠过去。十几个人打着赤膊,就着清水吃干粮。
“蛮子的路,真够烂的啊。”
“可不是,咱大唐的路,那才叫官道。”
队正笑骂道:“一帮憨货,还有力气闲聊。校尉大人说了,今天填不满十里,都别想回营。”
众人也不怕他,反而个个神情兴奋。
“头儿,真有援军啦?”
“都督亲口说的,还能有假?这几天够憋屈的,等营州兄弟过来,非给这帮蛮子一点颜色瞧瞧。”
“好好……”
士兵们笑谈一阵,各自去道上干活。
等人群散去后,一个身影从树上跃下。他警惕看着远处游骑,一头钻进茂密的树林里,片刻不见踪影。
灌木丛中,一个奚人嗅着味道,缓缓睁开眼。
林奚把消息带回时,杜河正在看地图。西北方向是盖牟三城,西南方向是辽东城,那里是火药桶,一点边都不能挨。
赵红缨挥手让奚人下去。
“金庚信派人打探消息了,你怎么知道他会派人。”
“他是聪明人,聪明人有一点不好。”
“什么?”
“容易想太多。”
杜河神秘一笑,又道:“他处境跟我一样,都失去国内城消息。现在的形势,就像麻杆打狼,他怕我也怕。”
“他怕我有援军,我怕他全力攻营。”
赵红缨撇撇嘴,这两人心眼子,加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金王八遇到她家男人,算是棋逢对手了。
“他如果不动,你怎么办?”
她眉毛一挑,似乎抓住破绽。
跟他们一比,显得自己很笨,她是好强的性格,当然心里不服气。
“是啊,所以得让他躁起来。”
赵红缨头抵在桌上,顿时泄气不已。
这小王八蛋,一肚子坏水,难怪刘天易和白鬼,都栽他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