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军大营的校场还浸在北境的寒气里,昨夜的风沙没来得及扫,在地面铺了层薄霜,霜粒被靴子碾得细碎,“咯吱” 声混着甲片摩擦的轻响,在空荡的校场里格外清晰。
散落的断箭杆半埋在霜中,箭尖凝着暗红的冰碴 ——
那是前几日与燕云军厮杀时留下的,冰碴下的血早已冻硬,像嵌在霜里的红豆。
陆云许刚带着兰夜跨进营门,右腿突然一软,踉跄着扶住了旁边的拴马桩。
旧伤被寒风扯得发疼,像有根冰针顺着骨缝往里钻,左臂绷带渗的新血,在粗布军装上晕开时,连带着伤口的灼痛都窜到了心口。
玄甲甲缝里还嵌着铁塔的铁屑,蹭得皮肉发紧,每走一步都有细碎的 “咔嗒” 声,那是连番苦战刻下的 “勋章”,却比任何军功章都沉。
“陆尘!”
于博的声音从校场东侧炸开来。他带着两名亲兵快步走过来,脸上堆的笑假得刺眼,眼角皱纹里的酒渍没擦干净,笑起来时那点油光跟着晃,比帐外的霜还让人不适。
他递来一纸折叠的军令,纸边被手指摩挲得发毛,油墨味混着他身上的酒气飘过来:
“李官找你,说有紧急任务,让你赶紧过去。”
兰夜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跨了半步,稳稳挡在陆云许身前。
银发散落在额前,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冷光,周身淡金色的灰雾却悄悄凝聚,像绷紧的弓弦,指尖灵力颤得厉害,却比上次松林遇袭时稳了不少。
这段日子跟着陆云许,他见够了李三石一伙的龌龊 ——
把伤兵的丹药换成劣质的,把守军的粮草倒卖出去换酒钱,最阴狠的是,总把送死的任务推给不肯同流合污的人。
“紧急任务” 这四个字,在他听来和 “催命符” 没区别。
陆云许轻轻拍了拍兰夜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顺着少年微凉的皮肤传过去,让他紧绷的肩膀松了些。
他接过军令,指尖触到纸面上李三石潦草的签名,油墨还带着点未干的油腻,显然是临时赶出来的。
“走吧,看看李官又有什么‘重任’。”
他声音平静,转身时却悄悄将兰夜往身后带了带,用自己的身影挡住于博投来的审视目光 ——
那目光像黏腻的虫,他不想让兰夜沾染上这营里的腌臜。
李三石的营帐里,劣质熏香和烈酒的浊气搅在一起,钻进鼻腔时,呛得陆云许喉头发紧,连呼吸都带着劣质酒精的辣意。
帐中央的软椅上,李三石斜斜靠着,双腿搭在案几上,靴底的泥污蹭在铺着的北境地图上,把 “第三城” 三个字都糊成了黑团。
他手里把玩着枚下品灵石,成色差得很,表面的裂纹被手指反复摩挲,见陆云许进来,眼皮掀都没掀,声音懒得像刚睡醒的猪:
“陆尘啊,第三城的事,听说你立了大功?连城火都让你点起来了,本事不小啊。”
“不敢称功,是弟兄们拼命守住的。”
陆云许垂手而立,目光掠过案上的地图 ——
黑风口的位置被红笔圈得刺眼,旁边潦草地写着 “妖兽巢穴”“燕云主营”,墨迹都晕开了。
他心猛地一沉:黑风口是燕云军补给线的必经之路,却是块绝地 ——
两侧悬崖陡得能刮下石屑,崖底藏着冰原妖兽,近半个月已有三队守军折在那儿,连带队的校尉都没回来,尸骨全被妖兽拖进了崖底的冰缝,连收尸的人都找不到。
果然,李三石把灵石往案上一丢,“啪” 地砸在黑风口的红圈上,终于抬了眼。
他眼底藏着的阴狠,比帐外的霜还冷:
“既然你经验足,这黑风口防线就交给你。燕云军最近在那儿折腾,还带了铁甲兽群,你得守住,绝不能让他们断了咱们的粮道 —— 这可是全军的命根子,除了你,我信不过别人。”
这话像根针,扎得陆云许太阳穴突突跳。
他怎么会不懂?
李三石哪是信不过别人,分明是想借燕云军的刀、借妖兽的口,除了他这个 “眼中钉”。
前几次他撞破李三石克扣伤兵丹药、私卖粮草,甚至偷偷给燕云军递布防图的事,这老狐狸早就记恨上了,如今总算找着了机会。
“李官。”
陆云许深吸一口气,干硬的喉结滚了滚,把到了嘴边的 “荒谬” 咽成了平稳的反问。
“黑风口已有三队守军折损,连校尉都没能生还。我带的小队刚从第三城撤下来,伤兵过半,弟兄们的止血丹都快空了,灵力也没恢复 —— 这样的状态去守黑风口,不是让弟兄们白白送命吗?”
他不是怕,是舍不得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兵,他们该死在冲锋的路上,不该死在自己人的阴谋里。
“放肆!”
李三石猛地拍案,案上的空酒壶被震得翻倒,琥珀色的酒液泼在地图上,瞬间把黑风口的红圈晕成了黑团。
他瞪着眼,唾沫星子溅到了案前的地上:
“陆尘!这是军令!护国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倒好,拿伤兵当借口?你不是能耐吗?西山林场单杀火鬃狮,西北隘口冻住兽潮,第三城抢回火油晶,哪次不是险地?我看你就是故意推脱,根本没把军令放在眼里!”
帐外的风突然大了,卷着霜粒砸在帐布上,“噼啪” 声混着李三石的怒吼,让站在陆云许身后的兰夜,指尖的灰雾又绷紧了几分。
帐外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巨响,是林卫国的玄铁长枪砸在帐杆上的动静。
枪杆与木杆碰撞的震波,让帐帘都跟着晃了晃,沙尘顺着缝隙往下掉。
他一身玄甲未卸,甲缝里还沾着第三城的焦土,显然是刚从城外赶回来,脚步急切得带起风,刚要掀帘冲进帐内,却被守在门口的叶根拦了个正着。
叶根抱着胳膊斜倚在帐柱上,脸上的嘲讽藏都藏不住,玄甲的甲片因他得意的晃动,发出细碎的 “咔啦” 声。
“林将军急什么?”
他挑眉笑,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像针一样扎人。
“李官正跟陆云许谈要紧任务呢,你这时候闯进去,不是搅了部署?再说了,陆尘本事大,李官器重他才把黑风口这么关键的防线交给他,你该替他高兴才对。”
林卫国气得攥紧长枪,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枪杆被握得 “咯吱” 作响,木质的纹路都快被捏变形。
他瞪着叶根,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却只能死死忍着 ——
李三石握着 “军令” 的由头,他硬闯就是 “扰乱军务”,不仅救不了陆云许,反而会把自己也搭进去,甚至连累第三城那些刚喘口气的守军。
帐帘紧闭,里面的声音模糊不清,他只能站在外面,像头被困住的猛兽,急得原地踱步,靴底碾得地面的霜粒簌簌作响。
帐内的陆云许听得一清二楚,知道林卫国来了,却帮不上半点忙。
他看着李三石那张虚伪的脸,嘴角挂着的笑比帐外的霜还冷,心里明镜似的 ——
再多辩解都是徒劳,这老狐狸铁了心要借黑风口的刀杀他。
他若不从,“抗命” 的罪名立刻就会扣下来,到时候兰夜、第三城的弟兄,甚至林卫国,都会被他牵连进去,落得个 “通敌叛国” 的下场。
“末将领命。”
陆云许缓缓低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他的隐忍 ——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连掌心的旧伤都被扯得发疼。
“但我要带自己的小队,还要足够的伤药与粮草 —— 弟兄们不能饿着肚子、带着伤去守防线。”
李三石脸上立刻露出得逞的笑,皮笑肉不笑地挥了挥手,像打发一只苍蝇:
“粮草和伤药会给你的。”
他顿了顿,刻意加重了 “尽快” 两个字,眼底的阴狠几乎要溢出来。
“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于博‘尽快’调配,绝不让你饿着肚子去守防线。”
陆云许心中一冷,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窜 ——
他太清楚李三石的 “尽快” 是什么意思了。
上一次第三城被围缺粮,李三石也说 “尽快” 送粮,结果拖了整整十天,若不是他和兰夜冒死劫了燕云军的粮仓,那些伤兵早就在矿洞里饿死了。
这次的 “尽快”,怕是要拖到他的小队断粮、伤兵撑不住,才会慢悠悠地送来些发霉的麦饼和劣质草药,甚至可能干脆石沉大海。
帐帘被于博掀开时,寒风裹着沙尘灌进来,吹得陆云许的玄甲猎猎作响,甲缝里的铁屑蹭得皮肉发紧。
兰夜立刻迎上来,伸手稳稳扶住他的胳膊,银眼中满是担忧,却没敢问一个字 ——
他怕听到不好的答案,只能悄悄将自己的灵力渡过去一丝,微弱的暖意顺着经脉蔓延,帮他缓解伤口的灼痛。
陆云许看着少年眼底的光,那是刚从黑暗里钻出来的星火,脆弱却执着。
他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
黑风口的悬崖峭壁他不怕,燕云军的铁甲兽群他也能拼,可他怕的是,自己护不住身边这个刚敞开心扉的少年,怕的是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要为自己人的阴谋白白送命。
校场的风更冷了,吹得远处的军旗哗哗作响,猎猎声里满是萧瑟。
陆云许抬头看向黑风口的方向,那里的天空还压着厚重的乌云,像藏着无数危险,崖底的妖兽嘶吼声,仿佛都能顺着风传过来。
可他缓缓握紧了腰间的死神镰刀,黑铁刀柄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指尖的灵力缓缓凝聚 ——
就算前路是死局,他也要拼出一条活路,为了兰夜,为了小队的弟兄,也为了护国军那点仅存的、没被蛀虫啃光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