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口的风是真的能吃人,裹着冰碴子刮过来,像无数把小铁刀劈在脸上,刮得脸皮发紧,冻得鼻腔里的气都带着冰碴,吸进肺里时,凉得人胸口发疼。
陆云许带着小队站在窄路中央,玄甲的甲片上都结了层薄冰,走路时甲片碰撞,“咔嗒” 声混着风声,在空荡的隘口里格外清晰。
两侧的悬崖直插云霄,墨黑色的玄武岩崖壁像被巨斧劈过,布满深不见底的裂缝,有的裂缝宽得能容下两人,有的细得只漏得进一缕风。
燕云军的暗哨就藏在那些裂缝里,玄铁头盔的反光在裂缝中一闪而过,快得像毒蛇吐信时的眼,明明没出声,却让人浑身发紧 ——
那是随时都会扑出来的杀机。路面的薄雪下,枯枝盖着的地方鼓鼓囊囊,不用想也知道是 “妖兽陷阱”,燕云军埋的蝎卵和兽夹,沾着能烂肉的毒,前几队守军就是这么折在这儿的。
“都跟紧我,踩着我的脚印走!”
陆云许走在最前面,脚步放得极轻,每一步都先试探着踩实,玄甲甲缝里的冰碴被震得簌簌掉。
他指尖凝聚起一缕冰系灵力,不是用来攻击,是凝成细如发丝的冰线,扫过积雪时,像给雪面镀了层银霜。
这冰线最是敏感,只要冰层下有机关,灵力就会传来细微的震动。
可再谨慎也架不住路险。
刚走了小半日,队伍末尾的年轻士兵脚下一滑,踩空了块松动的岩石,“扑通” 一声掉进半尺深的陷阱里。
陷阱口不大,刚好卡着他的腰,没等旁边的人伸手拉,陷阱里突然 “簌簌” 响,几只黑身红纹的毒蝎窜了出来,尾刺泛着青黑的光,“滋” 地就扎进士兵的小腿。
“小心!”
兰夜的反应比谁都快,几乎是跟着士兵的惊呼冲过去。
他周身的灰雾不再是之前怯懦的淡纱,凝得像块墨色的硬盾,“唰” 地罩住陷阱口。
毒蝎刚往上爬,就撞在灰雾上,“滋滋” 声像烧红的铁泡进醋里,毒蝎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化成一滩黑泥,顺着陷阱壁滑下去。
兰夜银眼瞪得溜圆,指尖的灰雾还在微微发颤,却没退后半步,转头急喊:
“陆大哥!快救他!”
陆云许蹲下身时,左腿旧伤扯得发疼,他咬着牙没哼声,飞快掏出怀里最后一瓶解毒丹。
瓶塞是木的,冻得硬邦邦,他用牙咬开,指腹把丹丸碾成粉 ——
粉末沾着掌心没擦干净的血,敷在士兵发黑的伤口上时,士兵疼得抽了抽,却咬着牙没喊疼。
“别动。”
陆云许声音沉得像崖壁的玄武岩,冰系灵力顺着指尖渡过去,士兵的小腿很快结了层薄冰,青黑的毒素蔓延到膝盖的地方,终于停住了。
“先找避风的山洞休整。”
陆云许扶着士兵的胳膊,让旁边的人架着他,自己垫后。
目光扫过崖壁上的裂缝,刚才那道玄铁反光又闪了一下,显然暗哨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摸了摸腰间的干粮袋,袋底只剩几块硬邦邦的麦饼,解毒丹也只剩最后一粒 ——
李三石承诺的粮草和伤药,连影子都没见着。
风更紧了,刮得崖壁上的碎石往下掉,砸在雪地上 “噗” 地一声。
陆云许攥紧了死神镰刀的刀柄,黑铁的凉意顺着掌心传上来,让他脑子更清醒。
黑风口的凶险比传闻中狠十倍,燕云军的暗哨像蛆一样盯得紧,李三石又在后面断粮断药,这分明是要把他们困死在这儿。
可他看了眼前面架着伤兵的兰夜 ——
少年银发散在风里,却把腰挺得笔直,偶尔回头看他时,银眼里满是 “我跟着你” 的坚定。
陆云许深吸一口气,冰碴子呛得喉咙发疼,却把胸口的沉郁压了下去。
就算是死局,他也得拼出条活路 ——
为了兰夜,为了这些跟着他的弟兄,也为了那点没被李三石之流啃光的护国军骨气。
……
护国军大营的军功申报处,像个被遗忘的角落。
狭小的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缕微光,尘埃在光里飘得缓慢,空气中裹着墨汁的酸腐和纸张的霉味,呛得人胸口发闷。
老石和周虎并肩站在桌前,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军功文书,纸边被两人的手指摩挲得发毛,边角都卷了起来。
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记着陆云许在第三城的功绩:
“引燕云骑兵佯攻,为夺火油晶争时;重伤仍以冰系灵力破铁甲兽,守铁塔底层;助燃连城火,复十二城联防……”
落款处,十余名第三城守军的签名鲜红刺眼,吴晓将军的私印盖得端正,红泥还透着点未干的润泽。
“王官员,这文书递来三天了,怎么还没上报?”
老石的嗓门因着急而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他把文书往桌上一拍,“啪” 的一声震得桌上的墨水瓶都晃了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陆云许为守第三城,金丹都裂了,左臂伤得见骨,命都快没了,这点军功还不够吗?”
坐在桌后的王官员却慢悠悠转着手中的墨笔,笔尖在纸上随意画着圈,墨点晕开一片黑。
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老石的眼睛,声音拖得长长的,满是敷衍:
“老石啊,不是我不办,是李官说了,军功得他亲自核对,确认‘属实’才能报。你也知道,李官最近忙着调配粮草,没时间看这些‘小事’。”
“小事?”
周虎猛地往前一步,拳头攥得 “咯吱” 响,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
“陆尘守住了连城塔,救了第三城所有守军,还让十二城重新连成联防,这是小事?你们就是故意扣着文书,想让李官打压他!”
王官员的脸色 “唰” 地变了,白得像纸,却还是硬着头皮站起身,声音拔高了几分,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周虎,你别血口喷人!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再说了,陆尘现在去了黑风口,那地方是什么德行你不清楚?三队守军都没回来,他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报不报军功,有什么区别?”
“你说什么?!”
这句话像火星撞在炸药上,瞬间点燃了周虎的怒火。他一把揪住王官员的衣领,将人拎起来抵在墙上,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咬牙切齿道:
“陆尘是去守防线,不是去送死!你们这群蛀虫,克扣粮草伤药还不够,现在连救命的军功都要吞,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王官员吓得浑身发抖,双腿发软,却还嘴硬:
“你…… 你别动手!这是李官的意思,你敢动我,李官绝不会放过你!”
两人的争执引来了不少路过的士兵,大家纷纷围在申报处门口,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一名曾跟着陆云许守西北隘口的士兵,捂着胳膊上的旧伤,小声说:
“上次兽潮,也是陆云许用冰阵救了我们,当时李官也没报军功,反而扣了我们半个月灵石。”
另一名伤兵扶着墙,脸色苍白,叹气说:
“陆兄弟次次冲在前面,却连个公道都得不到,这护国军,还有什么指望?”
议论声越来越大,士兵们脸上都带着愤怒和无奈。
他们都知道陆云许的功劳,也清楚李三石的阴谋,可没人敢真的对抗 ——
李三石背后有叶根、于博等人,据说还和燕云军暗通款曲,连元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人攥紧了手中的武器,指节泛白,却最终还是松开了 ——
他们只是普通士兵,没权没势,闹起来只会被安上 “扰乱军务” 的罪名,不仅救不了陆云许,还会连累弟兄。
王官员见外面人多,也怕事情闹大,用力推开周虎,抓起桌上的军功文书,快步跑到角落里的旧木柜前。
那柜子是深棕色的,铜锁早已生锈,柜门上落满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没打开过了。
他 “咔嗒” 一声撬开锈锁,把文书扔了进去 ——
柜子里还堆着几叠泛黄的纸,都是之前被克扣的军功记录,有的纸都烂了边。
“砰” 的一声,他关上柜门,重新锁好,对着老石和周虎冷笑道:
“行了,文书我收着了,等李官有空再说。你们也别在这闹了,再闹,我就报给叶官了!”
老石看着那扇紧闭的柜门,灰尘在微光下飘着,像一张冰冷的网,将陆云许的功绩牢牢锁在里面。
他的眼睛红了,却只能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
他想起陆云许的样子,想起他在战场上有多拼命,想起他把最后一块麦饼分给伤兵的样子。
这样的人,怎么就落得个 “功劳被吞、送死险地” 的下场?
周虎的拳头重重捶在墙上,墙灰簌簌掉下来,他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里又闷又痛,像堵了块巨石。
围观的士兵们悄悄散开了,脚步沉重,没人说话,只有申报处门口的风,裹着营里的沙尘,吹得人眼睛发酸。
黑风口的风还在呼啸,冰碴子刮得人脸颊生疼。
陆云许带着小队躲进一处避风的山洞,看着受伤抽搐的士兵,看着所剩无几的干粮,眉头紧锁。
他不知道自己的军功被锁进了积灰的柜子,也不知道大营里的弟兄为他抱不平,他只知道,必须守住黑风口,必须带着弟兄们活着回去 ——
不为李三石的军令,不为虚无的军功,只为那些信任他的弟兄,只为兰夜眼中那道刚刚燃起、名为 “希望” 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