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得更深,河面上的寒气像撒了把碎冰,刮在脸上刺得生疼,却冻不住弓箭队队员眼底的光 ——
那光映着远处的连城火,像淬了暖的星子。
他们贴在断桥后的崖壁上,弓柄攥得发烫,每个人的影子都和岩石融在一起,活像一群守着咽喉的石兽,用绷紧的弓弦和羽箭,在寒夜里写着 “不退” 二字。
对岸的动静越来越近。
先是木轴 “吱呀” 的摩擦声,像磨着骨头,混着马蹄踏碎冰碴的 “咔嗒” 响,渐渐清晰到能听见燕云士兵的低声咒骂 ——
“别踏重了,那伙弓箭手的箭比毒蛇还准”。
王强趴在崖壁后,指腹轻轻蹭过羽箭的铁镞,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这是最后一批新箭,箭杆上还留着松木的纹路,被他的老茧磨得发暖。
他屏住呼吸,寒风卷着河腥气灌进鼻腔,却连睫毛都没抖一下,死死盯着那两辆从芦苇丛里钻出来的粮车。
粮车的榆木车轮裹着铁皮,却在常年碾压下磨出深槽,转起来 “晃悠晃悠” 的像要散架;
后面跟着的燕云兵,每人举着半人高的铁盾,盾面凹凸不平,旧箭孔像蜂窝,显然是之前吃过大亏。
他们把盾举得齐胸高,步步挪着,铁盾相撞的 “哐当” 声在夜里格外刺耳。
王强的目光钉在第一辆粮车的木轴上 ——
那是命门,轴断了,车就卡死,后面的队伍全得堵在河边。他指尖捏了捏箭尾的羽毛,弓弦又被拉得紧了些,手背上的老茧蹭过弓身,留下一道浅痕,硌得慌,却让他更清醒。
“放!”
王强的低喝像冰粒砸在岩石上,短促得不含一丝拖泥带水。
弓弦 “嗡” 地弹开,震得他手臂发麻,羽箭带着破风的锐响,像道黑色闪电掠过河面,箭尖精准扎进木轴的凹槽 ——
“咔嚓!”
脆响像咬断骨头,榆木轴从中间裂成两截,粮车猛地往一侧歪,车斗里的麦饼 “哗啦” 滚出来,有的掉进河里被浊浪卷走,有的摔在冰面上,碎成混着冰碴的渣子。
队员们的箭紧跟着如雨般射去。
小李的箭擦过盾缝,“噗” 地钉在一名士兵的手腕上,刀 “当啷” 落地,那兵疼得闷哼;
老陈则瞄着马腿,羽箭穿透马蹄铁,战马疼得前蹄扬起,差点把背上的人甩进河里。
燕云兵猝不及防,把盾举得更严实,缩在后面不敢露头,有个兵想伸手扶粮车,刚探半个身子,箭就擦着他的袖口钉进冰里,吓得他连滚带爬缩回去。
“撤!快撤!”
护送的燕云小校扯着嗓子喊,转身就往芦苇丛钻。
可他刚迈一步,王强的第二支箭就到了 ——
箭杆上刻着的 “守” 字被月光照得分明,是出发前他亲手刻的,指尖的茧子被刻刀磨破过,此刻这字像长在箭上。
羽箭精准射中他的后心,小校闷哼一声,扑在冰面上,弯刀滑出去老远,在冰上撞出一串火星。
“队长,你太神了!”
小李兴奋地挥了挥弓,可话音刚落,就见王强晃了一下。
他赶紧扑过去扶,却见王强已经撑着崖壁蹲下来,肩膀剧烈起伏,双手攥着弓,剧烈地咳嗽起来 ——
声音像破风箱,每一下都扯着胸口疼,最后一口痰咳在雪地上,殷红的血丝在白雪上刺得人眼疼。
“队长!你伤着了?”
老陈递过水囊,壶身冻得像冰坨。
王强摆了摆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沫,重新站起身,动作慢了些,却稳得很。
他从箭囊里抽箭搭弦,声音哑得像被河水泡过:
“老毛病,迎风咳。”
目光扫过队员的箭囊 ——
有的空了一半,有的只剩三四支。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箭要省着用,每支都射要害,别浪费。”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块浅灰色鹅卵石,表面被摩挲得发亮,边缘刻着个小小的 “安” 字,是儿子去年送的,孩子攥着他的手说:
“爹守边境,带着它,平平安安回家吃我蒸的窝头。”
这三天,每当眼睛充血看不清,他就把石子贴在眼皮上,冰凉的触感能压下酸涩。
此刻石子蹭过发烫的眼皮,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血丝里的光更锐了,重新锁定对岸的芦苇丛。
“队长,断箭磨尖了!”
一名年轻队员举着几支断箭跑过来,箭尖在石头上磨得 “沙沙” 响,泛着冷白。
“他们敢冲,咱就用这个捅!”
其他人也动起来:
老陈紧弓弦,木轴 “咯吱” 转着,把松动的地方勒紧;
有人捡回燕云兵的箭,擦干净杆上的泥,重新绑上羽毛;
还有人蹲在冰上捡麦饼,拍掉雪,饼渣子掉进嘴里硌得牙酸,却吃得香 ——
这是难得的补给。
王强看着他们,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
他知道这只是小胜,燕云军丢了粮草,定会派更多人来,说不定还会带攻城弩。
可他握着箭杆,指腹蹭过 “守” 字,怀里的鹅卵石暖了些,再看远处的连城火,金光依旧穿透夜色,心里就稳了 ——
箭还在,弓还在,弟兄们还在,这断桥就过不了;
他们在,北境的补给线就断不了,十二城的联防就拆不散。
河面的风更烈了,刮得残梁上的冰渣 “簌簌” 掉,砸在弓上发出轻响。
王强重新趴在崖壁上,搭箭、拉弓、瞄准,动作一气呵成。
充血的眼睛里,映着芦苇丛的黑影,也映着那道金光 ——
那是希望,是他和弟兄们用每一支箭、每一口血,誓死要守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