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城医院的院墙爬满枯藤,藤条干得像老骨头,风一吹就簌簌响,枯枝刮擦着斑驳的墙面,“沙沙” 声裹着寒意,像院里伤兵压在喉咙里的叹息。
稻草铺在青石板上,吸饱了血渍和药渣,硬得硌人,有的伤兵蜷缩在上面,伤口渗着黄脓,连呻吟都气若游丝;
有的靠在墙角,断胳膊用破布条吊在胸前,眼神空茫茫的,望着屋顶漏下的天光,手指无意识地掐着掌心。
这地方哪像医院,分明是处临时堆人的 “难民营”。
阿武半扶半抱着陆云许,胳膊都在抖,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污水洼和啃剩的麦饼渣 ——
那些麦饼渣里混着细沙,是李三石送来的 “军粮”。
刚踏进院门,浓重的血腥味就裹着苦草药气扑过来,阿武猛地呛咳,眼泪都逼出来了。
蹲在院中央的军医抬起头,白褂上的药渍比布色还深,袖口卷到肘弯,露出满是老茧的手,指缝里还沾着褐色药汁,正给一名断腿伤兵缠绷带,绷带薄得像纸,一扯就松。
他瞥了陆云许一眼,眼皮都懒得抬,语气里的疲惫快溢出来:
“又来一个?找地方先坐着等。续脉丹、固金丹早空了,连止血草都只剩半筐,绷带就这几卷,得先紧着快断气的来。”
“军医!他是黑风口的陆队长!”
阿武急得声音发颤,扶着陆云许往墙角的稻草堆上坐,陆云许的身子一沾稻草就软了下去,脸色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嘴唇泛着青,呼吸弱得几乎摸不到。
左臂的伤口又渗了血,暗红的血顺着胳膊肘往下滴,很快染红了身下的稻草,阿武看着那片红,心都揪成了团:
“他守黑风口,为了挡燕云军的修士,金丹都裂开了!自己的药全分给弟兄们,您先给他看看,求求您了!”
军医这才停了手,站起身时膝盖 “咔嗒” 响了声,走到陆云许面前蹲下,粗糙的手指掀开他的衣襟。
当看到锁骨至腰腹那道深褐色旧疤 ——
疤肉翻着,是西山林场斗火鬃狮时留下的,又看到左臂深可见骨的新伤,还有丹田处隐隐溢出的淡金色灵力波动,军医的眼睛猛地睁大,手指轻轻碰了碰陆云许的丹田,指尖刚碰到就缩了回来,语气凝重:
“金丹裂缝至少三道,经脉也伤了,再拖下去,灵力保不住,命都悬!这是跟燕云军拼命拼的?”
“是!”
阿武急忙点头,声音哽咽着,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
“燕云军带铁甲犀冲防线,陆队用身体替我们挡剑,还指挥布陷阱,两天两夜没合眼,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最后撑不住才倒的……”
军医叹了口气,弯腰从药箱里掏出个小瓷瓶,瓶塞是用布缠的,倒出一粒褐色丹药,塞进陆云许嘴里,丹药滚进喉咙时,陆云许的喉结动了动。
“这是我仅剩的半粒稳脉丹,只能暂时稳住经脉,别让裂缝再扩大。”
军医擦了擦手,语气发沉。
“要根治,得要正品续脉丹和固金丹,可我这儿没有 —— 李三石他们扣了九成正品,全卖黑市换灵石了,送来的都是掺石粉的假货。”
他指了指旁边缩着的断臂伤兵,那兵的残肢裹着脏布条,脓水都渗到了地上:
“那小兄弟就是用了假货,伤口烂得厉害,最后只能截肢,现在连吃饭都得靠人喂。”
“这群蛀虫!”
阿武气得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一拳砸在旁边的墙根上,震得枯藤掉了两根。
“我们在黑风口啃掺沙麦饼,穿一戳就破的甲,他们倒好,卖正品换灵石喝酒!良心都被狗吃了!”
陆云许的意识在丹药暖意里稍稍清醒,混沌的脑子转了转,忽然抓住阿武的手腕,指腹冰凉,声音细若蚊蚋:
“阿武,去…… 北凉军营帐,找燕无歇将军。”
他顿了顿,气都喘不匀:
“就说陆尘求他,借些续脉丹、固金丹。日后…… 北凉军如果用得上我,我必还这份情。”
阿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
去年陆队在第一城和燕无歇打过交道,那北凉将军看着冷,却在看到陆队身上的疤后,递过一袋牛肉干,说:
“真刀真枪拼的人,不该受委屈”。
“好!我这就去!”
阿武立刻站起身,刚要往外跑,又回头死死盯着军医。
“您多照看陆队,我跑着去,半个时辰就回来!”
军医点了点头,从墙角拖过件破旧棉絮,盖在陆云许身上,棉絮上的破洞露出里面的稻草,他看着陆云许苍白的脸,眼神多了几分敬佩:
“你都这样了,不想着自己的伤,倒惦记黑风口的弟兄?”
“兰夜……”
陆云许扯了扯嘴角,疼得皱起眉。
“那孩子执拗,怕他为了守防线,用灰雾硬拼,伤了自己。”
他吸了口气,声音虽弱却稳:
“还有十二城粮道,不能丢。丢了,第四城的农田、第五城的断桥,都没补给,弟兄们会饿死的……”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两名士兵抬着担架冲进来,担架杆都压弯了,上面的伤兵胳膊缠着染血布条,脸色惨白,嘴里断断续续地喊:
“王队长…… 王队长的眼睛…… 又恶化了…… 假药没用…… 军医,求您救救他!”
陆云许的心猛地一紧 ——
王强!
第五城守断桥的弓箭队队长!
之前兰夜提过,王强为了狙杀燕云军补给队,三天三夜趴在崖壁上,眼睛被烟熏得快瞎了。
现在连假药都不管用,没正品丹药,王强的眼睛怕是真保不住了。
他攥紧拳头,指节掐进稻草里,丹田内的金丹微微颤动,之前被压制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
李三石、叶根那些人,吞掉的不是丹药粮草,是弟兄们的眼睛,是北境的希望!
等他伤好,一定要让这些蛀虫付出代价!
“军医,那是第五城弓箭队的弟兄!”
阿武也认出来了,急得跺脚。
“王强队长的眼睛怎么了?之前不是说能勉强看见吗?”
抬担架的士兵抹了把眼泪,泪水里混着沙尘,在脸上淌出两道印子:
“还不是假药!王队长用了,眼睛肿得更厉害,现在连光都怕!我们想送他来,李三石的人拦着,说‘前线缺人,轻伤别占资源’,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
军医叹了口气,摇着头往后退了步,摊开手:
“我这儿真没药了,除非……”
他看向陆云许,眼神带着期待。
“除非你能从北凉军借到药,不然别说王队长的眼睛,陆队长的金丹也撑不了三天。”
陆云许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稳脉丹的暖意顺着经脉淌,却暖不透心里的急 ——
他必须让阿武尽快找到燕无歇,借到药,为了自己,为了兰夜,为了王强,更为了所有在前线拼杀的弟兄。
阿武看了眼陆云许,又看了眼担架上疼得发抖的伤兵,咬了咬牙:
“陆队,您等着!我就是跑断腿,也把药借回来!”
说完,他转身冲进夜色里,风沙吹得他的粗布衣猎猎作响,脚步却没半分迟疑。
院墙上的枯枝还在刮擦墙面,伤兵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可陆云许的眼神越来越坚定。
他靠在稻草堆上,感受着体内微弱的暖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等伤好,清蛀虫,守北境,护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