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书院破损的窗棂,斜斜落在沾着药渍的稻草上,亮是亮着,却没带来多少暖意,反倒让墙上的血痕更刺眼。
陈琳捏着银亮的缝针,指尖还沾着药膏,正给陆云许重新处理左臂崩开的伤口 ——
线刚穿过皮肉,带着轻微的拉扯感。
院外突然传来士兵扯着嗓子的呼喊声,穿透了清晨的寂静:
“总部战报!许派许官率医护人员击退燕云军,护院有功,晋升一级,赏灵石五十块!”
“什么?!”
陈琳的手猛地一顿,缝针差点扎进陆云许的新肉里,她慌忙收回手,指尖都在抖。
她猛地抬头,看向院门口,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声音都发颤:
“许派冒领功劳?他昨天明明是我们打退燕云军后才来的,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怎么就成了他‘率队击退’?”
小苏端着药碗从厨房跑出来,碗沿还挂着药汁,听到这话,手一抖,碗差点脱手摔在地上,她赶紧用双手抱住,指节泛白。
她气得直跺脚,地面的沙粒被震得跳动,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在里面打转:
“太过分了!我们拼了命守医院,周伯的手被酒精烧起了泡,陈医生的白褂被剑划了个大口子,陆队更是伤上加伤!”
她看向陆云许,语气带着恳求:
“他倒好,跑来捡现成的功劳!陆队,我们去总部告状,不能让他这么欺负人!”
陆云许靠在墙上,后背抵着冰冷的砖石,听着战报的内容,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起伏带着伤口的牵扯痛。
再睁开眼时,眼底的怒火已被压了下去,只剩一片平静的无奈,像蒙了层沙:
“别去了。”
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每个字都透着看透世事的疲惫:
“涩元帅和付元帅只看重‘战功好看’,至于是谁真的在拼命,他们不在乎。”
“许派背后有王字门阀撑腰,我们去告状,不仅告不赢,反而会被安上‘扰乱军心’的罪名,得不偿失。”
“可这太不公平了!”
陈琳放下缝针,“哐当” 一声放在旁边的木盘里,站起身,白褂下摆的血渍随着动作晃荡,像未干的泪痕。
“我们医护人员拿着手术刀当武器,你带着伤加固防线,伤兵们忍着痛帮我们搬书架、搭掩体,凭什么功劳要被一个贪生怕死的蛀虫抢走?”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着颤音:
“他连燃烧瓶都不会做,甚至还想抢你的镰刀抵‘药钱’,凭什么晋升受赏?”
陈琳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伯放下手中的药杵,药杵在药箱上磕出闷响,他走到陈琳身边,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坚定,手背上的烫伤泡还泛着红:
“陈医生,我跟你去!”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就算告不赢,也要让总部的人知道真相,不能让他们这么糊弄我们这些拼命的人!”
几名能行动的伤兵也纷纷点头,互相搀扶着扶墙站起来,有的胳膊还吊在胸前,有的一瘸一拐,却都眼神灼灼:
“我们也去!我们可以作证,是陆队和陈医生带着我们守的医院!”
“许派就是个骗子,根本没碰过敌人!”
陈琳看着身边并肩站着的众人,眼底的怒火化作了决绝,她抬手抹了把脸,攥紧了拳头:
“走!去帅帐!”
说完,她率先迈步往外走,白褂的破口在风里翻飞,小苏、周伯和三名伤兵紧随其后,脚步沉重却坚定,朝着护国军总部帅帐的方向走去。
帐内的空气像浸了油的棉絮,闷得人喘不过气。
涩军握着狼毫笔,笔尖在《和光同尘录》上划过,墨迹晕开,写的是 “许派护院有功”,字迹工整却透着冰冷。
付弓虽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端着青瓷茶盏,茶叶在凉水里沉底,他却没喝,只是指尖摩挲着杯沿。
许派站在桌前,胸脯挺得笔直,锦袍上的褶皱都熨得平整,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显然早已知晓战报内容,嘴角的笑都快咧到耳根。
“涩元帅!付元帅!战报不公!”
陈琳猛地推开帐帘,棉帘扫过地面的声响带着怒气,她的声音压着沸腾的怒火,字字戳人。
“许派根本没参与战斗,是我们医护人员和陆云许带着伤兵击退的燕云军,他怎么能冒领功劳?”
她的白褂还沾着药渍和尘土,袖口的破口露出里面擦伤的皮肤,手上的缝针痕迹还没褪去,带着血腥味。
涩军缓缓抬起头,放下笔,笔尖在宣纸上点出一个墨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陈医生,战报已经发往各城了,再修改会影响军心,不合适。”
他瞥了眼身后的许派,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纵容,又补充道:
“许派是督粮官,昨天虽来得晚,但他及时赶到医院稳定了局面,也算是有功。”
“你们医护人员的主要任务是救治伤兵,战功的事,就别过多计较了。”
“计较?”
陈琳气得声音发抖,胸口剧烈起伏,白褂下摆的血渍跟着晃。
“我们计较的不是功劳,是真相!”
“陆云许为了加固排水渠,强行催动灵力,伤口崩开了三次,缝合的线都断了两回;小苏为了扔燃烧瓶,胳膊被火燎得通红,起了一片水泡;周伯的手被酒精烧得全是水泡,连药杵都快握不住,这些你们看不到吗?”
她指着许派,指尖都在颤:
“许派呢?他来了只会嘲讽我们‘弄得脏’,连一把木片都没拿过,凭什么他晋升受赏?”
付弓虽终于放下茶盏,杯底磕在桌案上,发出轻响,他脸上堆起和气的笑,试图打圆场:
“陈医生,别激动。”
“你们要是觉得委屈,我可以向总部申请,给医院多拨些纱布和草药,算是补偿。”
“许派毕竟是门阀出身,给他些功劳,也能让他在后勤上多关照你们些,对大家都好。”
“补偿?我们要的不是纱布草药,是公道!”
陈琳往前迈了一步,鞋跟踩在地面的青砖上,发出脆响。
她指着许派的鼻子:
“让他自己说,昨天他到底做了什么!”
许派早没了在医院的嚣张,立刻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对着涩军和付弓虽拱手,腰弯得像根柳条:
“元帅明鉴!”
“我昨天赶到医院时,燕云军还在院墙外围,是我带着两名亲兵冲上去,用燃烧瓶逼退了他们,陈医生他们当时都躲在院子里,可能没看清……”
“你胡说!”
小苏急得大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顺着脸颊淌进衣领。
“你明明是燕云军走了半个时辰才来的,还一脚踢翻了我们的药筐,骂我们‘浪费物资’!”
“好了!别吵了!”
涩军的语气终于变得不耐烦,猛地一拍桌案,笔墨纸砚都跟着跳起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
“许派的功劳不会改,你们要是再纠缠,就是违抗军令!”
他指着帐门,眼神冷得像冰:
“现在,立刻回医院,好好救治伤兵,再敢闹事,别怪我军法处置!”
陈琳看着涩军冷漠的脸,那脸上没有半分同情,只有对 “军心” 和 “战功” 的算计。
看着付弓虽回避的眼神,他明明知道真相,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着许派嘴角勾起的得意笑容,那笑容像针,扎得人眼睛疼。
心里像被冰锥扎着,又冷又疼,她知道,再争辩下去也没用。
护国军的高层,早已被 “战功” 和 “利益” 蒙蔽了双眼,哪里还管什么真相,什么公道。
她咬了咬牙,牙齿咬得咯咯响,带着小苏、周伯和伤兵们转身就走,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走出帅帐时,清晨的阳光直直照过来,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却照不进她心里的半分失望。
回到医院,陈琳的眼眶还是红的,却没再掉眼泪,只是默默地拿起手术刀,指尖稳了稳,继续给陆云许缝合伤口。
陆云许靠在墙上,看着她紧绷的侧脸,看着她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轻声说:
“别难过。”
“我们守医院,不是为了那点功劳,是为了救那些从前线下来的弟兄 —— 他们在黑风口、在断桥、在农田里拼命,我们得守住这里,给他们一个能疗伤的地方。”
“许派抢了功劳,却抢不走我们守住医院的初心,也抢不走弟兄们对我们的信任。”
陈琳点了点头,抬手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湿意,手中的缝针重新变得稳定,穿针引线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
“你说得对。”
“等打退了燕云军,等护国军清了那些蛀虫,我们再找许派算账,一定要让他把欠我们的公道,连本带利还回来!”
院子里的伤兵们很快就听说了功劳被冒领的事,却没人抱怨,也没人消沉。
一名黑风口来的小兵拄着木杖,一瘸一拐走到陈琳身边,脸上带着憨厚的笑,露出两排白牙:
“陈医生,我们知道是谁救了我们,是谁守住了医院。”
“许派那种人,就算得了功劳,也没人会服他,反而会让人笑话他是个‘捡功的胆小鬼’!”
“对!我们都知道你们的辛苦!”
其他伤兵也纷纷附和,有的递过刚在火上烤热的麦饼,有的主动帮着整理药箱,有的去加固院门口的书架。
院子里的气氛渐渐温暖起来,像晒了太阳的棉絮,软乎乎的。
阳光越升越高,透过破窗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把药渍和伤口都镀上了一层暖金。
虽然功劳被窃,虽然医院依旧简陋,虽然未来的战斗还充满未知,但医护人员和伤兵们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放弃的神色。
他们知道,这处小小的医院,是北境前线最关键的 “生命补给线”。
只要手术刀还能缝合伤口,只要燃烧瓶还能挡住敌人,只要他们还在,就会一直守下去。
直到将外敌赶出北境,直到护国军的公道,真正降临的那一天。
而许派冒领的那份功劳,像一根尖锐的刺,悄悄扎在每个人的心里,成了他们日后清算蛀虫的又一份决心,越扎越深,越藏越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