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月光薄得像层纱,铺在窗台上,把思砚摆在那儿的玻璃罐照得透亮。罐里养着只萤火虫,是夏末从稻田里捉的,如今翅鞘早已褪成浅褐,却总在夜里亮一下,像颗不肯熄灭的星。
“又在看虫子?”林砚掖了掖思砚的被角,月光顺着他的指尖滑进被窝,凉丝丝的,“天快亮了,再睡会儿,明儿还得去给张奶奶送年历。”
思砚把玻璃罐往枕边挪了挪,萤火虫的光忽明忽暗,映着他眼里的亮:“它是不是在等春天?外婆说,萤火虫的光,是给回家的人照路的。”
林砚没说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桌上的煤油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把墙上外婆的影子晃得颤了颤——那是用思砚的画钉的,画里的外婆牵着他的手,走在开满蒲公英的路上。
后半夜起了风,刮得窗棂“咯吱”响。思砚被冻醒时,见苏晚正坐在灯下纳鞋底,线穿过厚厚的布,在月光里拉出银丝似的痕。她面前摆着双快做好的棉鞋,鞋面上绣着朵小小的梅花,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
“娘,你咋还不睡?”思砚揉着眼睛坐起来,萤火虫的光映在鞋面上,梅花像活了似的。
“给你外婆赶双鞋,”苏晚把线在齿间抿了抿,“她那双旧鞋该换了,这布是新弹的棉,软和,踩在雪地里不硌脚。”她指着鞋头的梅花,“你外婆最爱梅花,说它‘冻不死’,跟人一样。”
思砚凑过去,数着鞋面上的针脚,数到第三十七下,突然说:“我也想绣一朵,给外婆当记号。”
苏晚把针线递给他,他的小手捏着绣花针,哆哆嗦嗦扎下去,线却缠成了疙瘩。苏晚笑着帮他理开:“别急,针要慢慢扎,日子也得慢慢过。”
窗外的月光转了个角,照在灶台上的瓦罐里。那是腌了半月的腊鱼,鱼身上的盐霜在光里泛着白,是外婆教的法子——“腊月腌鱼,要晒够七七四十九个太阳,才够咸,够香,能存到开春。”
思砚想起外婆腌鱼时的样子,她总把鱼挂在屋檐下,边翻晒边念叨:“咸一点好,想家的时候嚼一口,眼泪就变成汗了。”那时他不懂,只觉得外婆的手被盐水泡得发皱,像老树皮,却总能变出最香的滋味。
天快亮时,思砚又睡着了。梦里他跟着外婆走在雪地里,脚下的棉鞋暖乎乎的,萤火虫的光在前面飘,像串小灯笼。外婆的手牵着他,比热水袋还暖,她说:“思砚你看,月亮在跟着我们走呢,它知道我们要回家。”
醒来时,窗台上的玻璃罐空了。思砚慌得光着脚跳下床,却见萤火虫趴在窗纸上,翅鞘上沾着点霜,光却比昨夜亮了些。林砚正站在院里扫雪,竹扫帚划过地面,“沙沙”的响像首浅淡的歌。
“它想出去呢。”林砚指着萤火虫,“放它走吧,说不定能捎个信给春天。”
思砚把玻璃罐举到窗边,罐口对着晨光。萤火虫停了停,忽然振翅飞出去,翅尖扫过他的指尖,像片温凉的叶子。它没往远处飞,就在院墙上绕了两圈,然后朝着外婆家的方向,一闪一闪地飘走了。
“它会告诉外婆我们在等她吗?”思砚望着萤火虫消失的方向,睫毛上沾着霜。
“会的。”苏晚把棉鞋放进布包,里面还塞了袋腊鱼,“就像这月光,照过我们的窗台,也会照到外婆的院坝,她一抬头就知道,家里人在想她。”
早饭时,思砚发现碗里多了颗蜜枣,是去年外婆带来的,苏晚一直省着。蜜枣的甜混着粥香,在舌尖漫开来,像把冬天的冷都化了。他突然想起外婆说的,“日子就像蜜枣,先涩后甜,得慢慢嚼”。
窗台上的月光渐渐淡了,太阳从东边探出头,把屋檐的雪染成金红色。思砚数着墙上的圈,还有七个——等画完这些,说不定就能收到外婆的回信了。他摸了摸窗台,仿佛还留着月光的凉,和萤火虫的暖。
原来牵挂不是空落落的盼,是把念想绣进鞋里,腌进鱼里,让月光捎着,让风带着,往那个最惦记的方向,一程一程地走。就像那只萤火虫,哪怕翅鞘褪了色,光也不肯灭,因为它知道,总有人在等一个带着梅花香的春天,推开院门,笑着说:“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