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月亮圆得像面银镜,悬在光秃秃的树梢上,把雪地照得发白。思砚揣着三个元宵,蹲在院门口等林砚,棉鞋踩在融雪的泥地里,沾了层黑糊糊的泥,却顾不上擦。兜里的元宵是芝麻馅的,隔着油纸还能摸到温热,是苏晚特意留给他的,说“揣着暖手,等会儿看烟花时吃”。
“来了来了。”林砚提着纸糊的兔子灯跑过来,灯杆上缠着红绸,风吹得绸子飘起来,像兔子的红耳朵。“你外婆寄来的烟花,我藏在菜窖里了,就等今晚放。”他把兔子灯递给思砚,“提着这个走,别摔着。”
思砚的手刚碰到灯杆,就被烫了下——里面点着的蜡烛把竹架烤热了。他咧了咧嘴,却把灯提得更稳:“外婆说,兔子灯能引着福气来。”灯笼里的烛火晃悠,把他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忽长忽短,像个跳舞的小人。
苏晚锁好门跟上来,手里捧着个铁皮盒,里面是街坊们凑的烟花:张奶奶给的“窜天猴”,王伯家的“满地红”,还有来老先生孙女送的“孔雀开屏”,纸盒盖一打开,火药的硝味混着纸香,像把春天的热闹都装在了里面。“你外婆信里说,她那边的元宵,烟花能映红半个天,”她把“窜天猴”分给思砚,“说等她回来,咱们也买最大的烟花,比她家的还亮。”
村口的老槐树下已经聚了不少人,孩子们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有鲤鱼灯、荷花灯,还有个破了角的西瓜灯,是去年传下来的。思砚的兔子灯一出现,就被围了起来,小孩子们伸手摸灯纸,“这兔子的耳朵会动呢!”思砚得意地晃了晃灯杆,红绸飘得更欢了:“是外婆教的法子,绸子缝在竹圈上,风一吹就活了。”
林砚找了块空地,用砖头把烟花固定好。第一个点燃的是“满地红”,导火索“滋滋”地冒火星,突然“啪”地炸开,红亮的火星子铺了满地,像撒了把会跳的红宝石。思砚吓得往后躲,却又忍不住往前凑,鞋上的泥蹭在新裤脚上,黑乎乎的一片。
“别靠太近!”苏晚拉着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兜里的元宵,“凉了吧?快吃了。”思砚掏出元宵,咬了口,芝麻馅混着冰凉的外皮,甜得有点涩,却比刚出锅时多了层耐嚼的香。“外婆说,凉元宵更甜,像藏了一夜的糖。”
轮到“孔雀开屏”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导火索燃尽的瞬间,烟花“嗖”地窜上天,在月亮旁边炸开,绿的、蓝的、金的光羽散开,真像只开屏的孔雀,尾羽垂下来,几乎要扫到树梢。思砚仰着头,脖子都酸了,看见有片光羽慢悠悠地落,像片会发光的叶子。
“像外婆的花帕子!”他拽着苏晚的衣角喊,“她有块蓝底的帕子,绣着孔雀,跟这个一样!”苏晚想起那块帕子,是外婆嫁过来时带的,边角都磨破了,却总在晒被子时掏出来,说“看着亮堂”。
林砚点燃最后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得雪地发颤,红纸屑飞起来,落在思砚的兔子灯上,像给兔子添了身花衣裳。孩子们捂着耳朵笑,笑声混着硝烟味,漫在月光里,甜丝丝的。
回家的路上,思砚的兔子灯已经烧得只剩竹架,红绸却还牢牢系着。他拎着空架子,看月亮在云里躲躲闪闪,突然说:“外婆看到烟花了吗?”苏晚摸了摸他的头,“肯定看到了,月亮照着咱们,也照着她,这烟花啊,就是给她捎的信,说我们在想她。”
院里的水缸结了层薄冰,被月光照得像面镜子。思砚趴在缸边,看里面的月影碎成一片,像撒了把银钉子。林砚把剩下的烟花纸壳收起来,说“留着给思砚叠小船,开春放河里”。
苏晚在灶上热了元宵,盛在三个碗里,多出的那碗放在窗台,说是“给外婆留的”。思砚捧着碗,看元宵在汤里滚,忽然发现窗台上的碗里,落了片烟花的纸屑,红得像朵小花。
“外婆来过了。”他指着纸屑笑,眼睛亮得像刚炸开的烟花。
夜里,思砚梦见自己提着兔子灯,跟着外婆走在烟花底下。外婆的帕子在风里飘,像只蓝孔雀,她手里的烟花棒“滋滋”地冒火星,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等开春,”外婆的声音像元宵的甜,“咱们去河边放纸船,让它带着烟花的光,漂得远远的。”
醒来时,窗台上的碗空了,汤渍在碗底结了层薄霜,像朵淡淡的花。思砚摸了摸碗,凉丝丝的,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外婆准是来过了,喝了他留的元宵汤,带着烟花的香,往春天的路上走了。
元宵的烟火,从来都不只是照亮夜空,是把牵挂揉进火星里,让每一声炸响都带着盼,每一片光羽都系着念,告诉远方的人:雪快化了,灯还亮着,我们在等一个带着花香的春天,等你踩着烟火的余晖,推开那扇挂着红绸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