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风刮过窗棂,带着点微暖的意思。思砚趴在炕桌上,看苏晚剪窗花,红纸在她指间转着圈,剪刀“咔嚓”几声,就剪出只展翅的蝴蝶,翅尖还沾着点未抖落的纸屑,像落了片小红梅。
“给我试试。”思砚伸手去够剪刀,被苏晚按住手腕,“慢着,先学剪最简单的‘福’字,你外婆说,剪窗花得沉住气,急了就走样。”她把一张正方形红纸对折三次,在折痕上画了几道弧线,“顺着线剪,别剪透了边。”
思砚握着剪刀,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剪到转弯处,“咔嚓”一声剪豁了口,好好的“福”字缺了个角。他噘着嘴要把纸团了,苏晚却捡起来展开:“你看,这缺口像不像朵小花?添两笔就是春字了。”她拿起笔,在缺口处补了个芽,果然像株刚冒头的草。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窗台上的剪纸堆里。有苏晚剪的喜鹊登梅,梅枝弯得像月牙;有林砚剪的五谷丰登,麦穗沉甸甸的垂着;还有张没剪完的,是只肥硕的兔子,耳朵长长地耷拉着——那是给外婆留的,她说外婆属兔,见了准欢喜。
“外婆的窗上,总贴着条大鲤鱼。”思砚想起去年冬天,外婆踩着凳子贴窗花,棉裤上沾着霜,却笑得满脸热,“她说鲤鱼跳龙门,来年家里能顺顺当当的。”他把剪坏的“春”字贴在窗角,风一吹,纸角卷起来,像片要飞的叶子。
来老先生的孙女抱着本剪纸谱过来,泛黄的纸页上印着百种花样,“我爷爷说,老辈人剪窗花,是怕春天来得慢,把念想剪在纸上,日子就暖得快些。”她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牡丹,“这个最难,要剪十二层花瓣,你外婆会不会?”
思砚凑过去看,牡丹的花瓣层层叠叠,像堆着的胭脂,“外婆会剪石榴,说多子多福,去年她剪的石榴,籽儿红得像玛瑙。”他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翻出张画,是他照着外婆的石榴剪子画的,歪歪扭扭的,却涂得通红。
街坊们来借红纸时,总带着些新鲜事。张奶奶端来碗刚蒸的榆钱窝窝,“新采的榆钱,尝尝春味”;王婶拿着双绣好的鞋垫,“上面的花样照着你家窗花绣的,好看不?”思砚举着他的“残福春”给大家看,惹得张奶奶直笑:“这春字带着股野劲,比正经剪的有生气。”
苏晚把剪好的窗花往窗上贴,用的是米糊,是按外婆教的法子调的——“米糊里掺点白糖,纸粘得牢,还招不来虫子”。她踩着板凳,思砚在下边扶着,看蝴蝶、喜鹊、兔子一个个落在窗上,红得发亮,把窗外的灰突突的墙都映得暖了。
“给外婆寄些去。”林砚进来时,手里拎着串晾干的红辣椒,“用棉纸包好,夹在信里,让她也贴在窗上,看着就不冷清。”他把辣椒挂在屋檐下,红得像串小灯笼,“你外婆爱吃辣,说看着红东西,日子就有奔头。”
思砚挑了张最得意的蝴蝶,又把那张“残福春”也叠进去,“这个也要寄,告诉外婆我会剪春字了。”他找了张蓝纸,剪了个小小的自己,举着剪刀站在蝴蝶旁边,“这样外婆就知道我在学本事。”
苏晚把窗花放进信封,又塞了把新采的荠菜,“让她包馄饨吃,开春的荠菜最鲜”。思砚在信封上画了个窗户,窗格里贴着个歪兔子,说是“外婆看到就知道,我们的窗上开满春天了”。
傍晚,风停了,夕阳把窗花的影子投在地上,像片会动的红毯。思砚蹲在地上,踩着影子学兔子跳,苏晚在灶上煮荠菜汤,香味混着纸香漫出来,暖得人心里发涨。
“外婆收到窗花,会不会贴在朝南的窗上?”思砚扒着门框问,汤勺在碗里搅出圈圈,“她说朝南的窗晒太阳,纸不容易破。”
“会的。”苏晚把汤端上桌,“她还会对着窗花念叨,说思砚的手艺长进了,等回来得比一比。”
夜里,思砚躺在床上,看月光透过窗花,在墙上投下细碎的红影,像撒了把红豆。他想起外婆的手,布满皱纹,却总能剪出最灵动的花样,那双手牵着他摘过酸枣,缝过棉袄,还在去年的雪夜里,给他焐过冻僵的脚。
“明天剪串葡萄。”他摸着枕边的红纸,心里盘算着,“外婆爱吃甜的,剪串最大的,让她看着就嘴馋。”
窗外的风又起了,吹得窗纸“沙沙”响,像谁在外面轻轻拍。思砚觉得,那一定是春天在敲门,而窗上的蝴蝶、喜鹊和兔子,正踮着脚往门外望,盼着那个带着剪刀和笑的人,推开门说:“我来跟思砚比剪窗花啦。”
窗上的春天,从来都不只是红纸剪成的模样,是把牵挂剪进纹路里,让每道折痕都藏着盼,每片纸屑都带着暖,告诉远方的人:冰化了,风软了,我们在等一个剪着窗花的春天,等你踩着阳光,走进这满窗的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