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部突然出现在崤山、兵锋直指潼关的消息,如同另一道惊雷,在已然波澜起伏的关中大地炸响。这一次,影响的将不仅仅是张家庄或者高迎祥,而是整个天下的格局。
潼关,天下雄关,扼守中原进入关中的咽喉要道。若李自成夺取潼关,则进可虎视中原,退可屏障关中,更将切断洪承畴大军与陕西的联系,高迎祥残部将彻底成为瓮中之鳖,而张家庄……也将直面这位声名更盛、实力更强的“闯将”兵锋。
总务堂内,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沙盘上,代表李自成部的红色小旗被插在崤山与潼关之间,像一团灼人的火焰。
“李自成……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赵武盯着沙盘,眉头拧成了疙瘩,“他不是应该在河南一带活动吗?”
李岩神色严峻,手指划过沙盘上的山川河流:“有两种可能。其一,他早已与高迎祥暗中联络,此番是应高迎祥之请,或欲趁高迎祥新败,入关中分一杯羹,甚至取而代之。其二,他窥得洪承畴主力被高迎祥牵制在河南,故率精兵轻装疾进,意图趁虚夺取潼关,一举奠定大势。”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无论哪种,对我庄而言,皆是巨大危机。李自成绝非高迎祥那般有勇无谋之辈,其麾下亦是百战精锐。若其入主关中,绝不会容忍我庄这等不受掌控之力存在。”
张远声沉默着,目光在沙盘上潼关、西安、张家庄三点之间移动。局势瞬间变得极其复杂而危险。前门有高迎祥这条尚未彻底打死的老虎,侧翼有贺人龙这头贪婪的北狼,如今背后又可能迎来李自成这头更凶猛的狮子。
“洪承畴呢?”张远声突然问道,“他距离潼关最近,绝不会坐视李自成夺关吧?”
胡瞎子立刻回道:“我们派往河南方向的探马回报,洪承畴大军确有异动,前锋已向潼关方向移动,但主力似乎被高迎祥留在河南的一些残部纠缠,行动并不快。双方很可能在潼关附近遭遇。”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岩喃喃道,“不,现在是群雄逐鹿!洪承畴、李自成、高迎祥,还有我们和贺人龙……整个关中,已成天下棋局之焦点!”
所有人的心头都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原本只是应对高迎祥的局部战争,骤然升级为可能决定天下归属的战略旋涡中心。张家庄这叶小舟,随时可能被这滔天巨浪拍得粉碎。
“我们……该怎么办?”李信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张远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
“第一,立刻停止所有非必要的对外行动,收缩力量,全力巩固防御。”他沉声下令,“李岩,你之前联络的那些外围势力,暂时保持静默,只保留最低限度的信息传递,绝不可暴露。”
“明白。”李岩郑重点头。
“第二,赵武,韩猛,侦察力量全部收回,集中监控方圆五十里内的所有异常动向!尤其是西南方向,李自成部的任何蛛丝马迹,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是!”赵武和韩猛齐声应道。
“第三,宋先生,格物院暂停所有长远研究,包括新犁的推广。全力保障军械生产,尤其是‘破军铳’和火药,库存必须维持在最高水平!”
“属下遵命!”宋应星肃然道。
“第四,李信,立刻清点所有粮食物资,实行更严格的配给制。同时,组织人力,在庄内挖掘更多隐蔽的应急储粮点和避难所。”
一条条指令,带着决绝的意味,迅速传达下去。张家庄刚刚有所恢复的活力,再次被战争的阴云彻底笼罩,并且是比之前更加浓重、更加深远的阴云。
庄民们虽然不明就里,但也能从骤然加紧的戒备和官长们凝重的神色中感受到山雨欲来的压抑。没有人抱怨,经历过血火洗礼的他们,只是默默地按照吩咐,加固家园,储备物资,训练技艺。
苏婉默默地将医疗物资再次清点、分类,做好了应对更大规模伤亡的准备。她看着那些在训练中受伤、却咬牙坚持的新兵,眼中充满了忧虑,却也更加坚定。
张远声再次登上了庄墙最高处。秋风萧瑟,吹动着他的衣袂。南方,是高迎祥盘踞的西安;北方,是贺人龙与田见秀对峙的耀州;而西南远方的天际,仿佛正有另一场更大的风暴在酝酿。
他知道,这一次,张家庄再也无法独善其身。天下大势的洪流,已经无可避免地冲刷而至。是随波逐流,被碾为齑粉,还是逆流而上,在这乱世中搏出一片天地?
他握紧了冰冷的墙垛,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扫过庄内忙碌而坚定的身影,扫过那片刚刚播下冬麦、孕育着希望的田野。
无论未来如何艰难,无论对手多么强大,这片土地,这些人,他必须守住。
风云骤变,棋局已乱。下一步,落子何方?他望向西南,目光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峦,看清那“闯”字大旗下的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