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方向的战火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将周边的零星势力卷入其中。溃散的兵勇、逃难的百姓、趁机劫掠的匪寇,如同被惊扰的蚁群,在关中平原上盲目地流动。张家庄西面的警戒压力与日俱增。
韩猛亲自带着一队最精干的夜不收,沿着洛水向西侦察。他们穿着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土褐色衣服,行动悄无声息,如同山林间真正的幽灵。他们的任务是摸清西面五十里内,是否有成建制的军队靠近,尤其是李自成部的动向。
这一日,他们深入至崤山余脉的边缘地带。这里山势渐起,林木也变得茂密。韩猛示意队伍散开,呈扇形向前搜索。他自己则带着一名绰号“山猫”的年轻夜不收,攀上一处视野较好的石梁。
秋风掠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韩猛伏在岩石后,鹰隼般的目光仔细扫视着下方的山谷和对面山坡。多年的军旅生涯赋予了他一种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此刻,他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
“头儿,有马蹄印,还是新的。”“山猫”压低声音,指着下方一条被落叶半掩的兽道,“不止一匹,看蹄印深浅,像是驮了东西的战马。”
韩猛心中一凛。普通逃难的百姓或小股土匪,不可能有这么多战马。“几个人?”
“看不清,痕迹有点乱,但往那个方向去了。”“山猫”指向山谷深处。
韩猛打了个手势,另外几名散开的夜不收悄无声息地汇聚过来。他简单交代了几句,队伍立刻分成两组,一组由他带领,沿着痕迹追踪,另一组占据侧翼高处,负责警戒和掩护。
追踪过程异常艰难。对方显然也很谨慎,刻意选择了难走的路线,甚至在某些地方做了简单的伪装。但随着深入,痕迹越来越清晰,甚至能隐约听到前方传来的、被风声扭曲的金属碰撞和低语声。
韩猛示意队伍停下,自己如同狸猫般向前潜行了一段,拨开一丛枯黄的灌木,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一处相对平坦的林间空地上,赫然驻扎着一支约两百人的队伍!这些人大多穿着破烂的明军号衣,但队形松散,神色仓皇,或坐或卧,中间围着几匹驮着箱笼的骡马,几个头目模样的人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是官军的溃兵!看其装束和狼狈相,很可能是从潼关方向逃出来的。
韩猛心中稍定,只要不是李自成的主力就好。他正欲悄悄后退,将情况回报,目光却猛地被溃兵队伍边缘的几个人吸引。
那几个人并未穿着号衣,而是普通的百姓服饰,但身形彪悍,眼神警惕,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器。他们单独围坐在一起,与那些散乱的溃兵泾渭分明。其中一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韩猛藏身的方向!
韩猛心头一紧,立刻缩回灌木之后,屏住呼吸。
过了一会儿,未见异常,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几个人……不简单。他们身上有种和胡瞎子手下那些老夜不收相似的气息,是精锐的探子或者……别的什么?
他不敢久留,打了个唿哨,带着手下迅速而无声地撤离。
回到临时落脚点,韩猛立刻将情况详细记录下来,绑在信鸽腿上放飞。他判断,这支溃兵规模不大,威胁有限,但那几个身份不明的人需要警惕。他们出现在这里,是偶然,还是另有目的?
消息很快传回张家庄。
“两百多溃兵……还有身份不明的精锐……”张远声看着韩猛传回的简讯,沉吟道,“是洪承畴派出来执行特殊任务的?还是李自成的人伪装?”
李岩分析道:“潼关大战正酣,双方都有可能派出小股部队迂回穿插,刺探军情,或者……寻找新的突破口。这几个人出现在我们西面,不得不防。”
“命令韩猛,继续监视,但不要打草惊蛇。”张远声道,“弄清楚他们的意图最重要。另外,西面所有哨卡加强戒备,许看不许放,任何试图靠近庄子的不明人员,一律扣押审问!”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
就在韩猛的信鸽飞走后的第二天下午,那支溃兵队伍,竟然沿着山麓,懵懵懂懂地闯入了张家庄西面外围,一个隶属于联保同盟的小寨——石泉寨的警戒范围!
石泉寨的寨墙上立刻响起了警钟。寨主是个胆大的老汉,一边组织青壮上墙防守,一边派人飞马向主庄报信。
那支溃兵本就如同惊弓之鸟,见到寨墙上严阵以待的乡兵和飘扬的“张”字旗号,顿时一阵大乱。几个头目试图约束部队,但恐慌的情绪已经蔓延开来。
就在这混乱之际,那几名身份不明的“百姓”却异常冷静。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非但没有随着溃兵后退,反而如同鬼魅般散开,利用地形掩护,迅速接近石泉寨,看那架势,竟是想趁乱摸清寨子的防御虚实!
一直在远处监视的韩猛见状,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发信号!拦住他们!”他果断下令。
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射向天空。早已埋伏在侧翼的夜不收们如同猎豹般扑出,弩箭精准地射向那几名试图靠近寨墙的探子!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那几人措手不及,一人当场被弩箭射中大腿,惨叫着倒地,另外几人反应极快,立刻翻滚躲避,拔出短刃和手弩,与冲上来的夜不收缠斗在一起。这些人身手果然了得,进退有据,配合默契,绝非普通溃兵。
而那边乱糟糟的溃兵主队,见到伏兵四起,更是魂飞魄散,发一声喊,丢下骡马和箱笼,没命地向来时路逃去,转眼就消失在山林之中。
寨墙上的石泉寨乡兵看得目瞪口呆。
短暂的搏斗很快结束。那几名探子见事不可为,且战且退,借助林木掩护,也迅速脱离了接触。夜不收们追之不及,只抓住了那个大腿受伤的俘虏,以及溃兵丢弃的几匹骡马和箱笼。
韩猛没有下令深追,他的任务是侦察和预警,不是歼灭。他带着俘虏和缴获,迅速撤离了石泉寨范围。
消息传回张家庄,张远声和李岩看着缴获的箱笼——里面除了些普通的粮食和破损的兵器,还发现了一面被小心包裹起来的、绣着“曹”字的小旗,以及几份被水浸湿、字迹模糊的公文残片,似乎与潼关守军的后勤调度有关。
而那个俘虏,经过胡瞎子连夜审讯,只咬牙说自己是潼关溃兵,对其他一概不知,尤其对那几名同伴的身份讳莫如深。
“潼关溃兵?恐怕没那么简单。”李岩捻着那面“曹”字小旗,“曹姓将领……潼关副将中似乎有一人姓曹。但这几个探子的身手……倒更像是某些大家族蓄养的死士。”
张远声走到窗边,夜色深沉。西面的山林中,似乎隐藏着比溃兵更多的秘密。这次意外的遭遇,像是一个征兆,预示着潼关的战火,已经开始不可避免地溅射到张家庄的身上。
平静,彻底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