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杨老爹和陈老将军这两位“重量级老农”亲手将菜种和秧苗栽下,后院那座小小的玻璃暖棚,便成了杨家上下新的焦点,牵动着全家老小的心。
每天清晨,天还没大亮,颜氏起床第一件事,不再是先去灶房,而是裹紧衣服,蹑手蹑脚地先溜达到暖棚外,扒着门缝儿眯着眼往里瞧上一阵,看到里面那片新翻的泥土和依稀的绿意,这才心满意足地去张罗早饭。
杨老爹起来练功前,也必先绕到暖棚转一圈,背着手,像检阅士兵的将军,目光扫过每一寸土地,偶尔还会伸手进去感受一下温度,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杨大江和杨大川兄弟俩练完功,汗都顾不上擦,也要绕到暖棚门口探头探脑看几眼。元娘和刘秀芝(她身子渐好,已能自如走动)更是时不时就结伴过来,对着那一点点冒头的绿色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期盼的笑容。
而压力最大的,莫过于被舒玉正式任命为“暖棚总管”的周云。这位憨厚的汉子,如今把暖棚看得比自己的命根子还重。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暖棚旁边搭起的小窝棚里。尤其是夜里,他几乎半个时辰就要爬起来一次,钻进暖棚,摸摸火墙的温度,看看炭火是否充足,小心翼翼地调整通风口。再看看墙上的简易温度计(是舒玉根据记忆,让钱师父用一根细竹管和自制的酒精捣鼓出来的粗糙玩意),记录下刻度。
不过十来天功夫,周云那张原本黝黑憨厚的脸,硬是熬出了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活脱脱像只成了精的熊猫。舒玉看得心疼,好几次劝他:“周叔叔,夜里不用起那么勤,火墙保温好,炭火添足能管两三个时辰呢!您这样身体熬坏了可不行!”
周贵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脸严肃:“小姐,这可不行!老爷和陈老将军亲手种下的苗,金贵着呢!万一夜里火灭了,或者温度没控好,冻着了苗,岂不是误了大事!没事,我撑得住!” 说着,还用力拍了拍胸脯,结果因为缺觉,拍完自己先晃了两下。
舒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知道劝不动,只得让厨房每天给他多准备些提神的热汤和扎实的肉食。
功夫不负有心人,也或许是两位老将军(虽然其中一个极其不专业)亲手种下的福气,更或许是这暖棚的设计确实精妙,温度湿度控制得宜。不过十来天,暖棚里已然是另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
原本光秃秃的田垄上,青菜种子破土而出,探出了两片嫩绿可爱的子叶,密密麻麻,像给黑土地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绿绒毯。那几株西红柿和地香泡儿的秧苗,更是铆足了劲儿往上窜,比刚种下时高了一大截,叶片舒展,绿意盎然,在透过玻璃顶棚洒下的暖阳里,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充满了希望!
“成了!真的成了!”
颜氏看着这片鲜亮的绿色,激动得眼圈都有些发红,“这大冷天的,屋里头还能长出这么水灵的青菜!真是好啊!”
杨老爹虽然没说什么,但背着手在暖棚里转了好几圈,嘴角那压抑不住的笑意,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和自豪。这可是在他(和陈老将军)亲手翻的地、种的苗基础上长出来的!
陈老将军更是得意得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指着那几株长势最好的西红柿苗,大言不惭地对杨老爹吹嘘:“瞧见没?怀玉!老子种的那几棵,长得最壮实!这就叫天赋异禀!”
杨老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懒得戳穿他当初连坑都挖不利索的糗态。
暖棚的成功,证明了在冬季进行反季节种植的可行性。接下来,自然就是扩建的问题。
舒玉心里盘算着稳妥起见,提议道:“阿爷,阿奶,咱们这第一个暖棚算是试成功了。但扩建是不是不用太急?等这批西红柿和地香泡儿挂了果,看看收成如何,再大规模弄,更稳妥些。万一中间出了什么纰漏,也不至于白花太多银子。”
她主要是担心技术还不够成熟,万一扩建后管理跟不上,或者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病害,投入太大,损失也大。其实也是心疼钱,扩建暖棚,琉璃(玻璃)是一大笔开销,虽然她能从空间“作弊”弄来,但一部分还是要真金白银去采购。
没想到,颜氏却一反平日精打细算的作风,大手一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豪气:“嗐!怕啥?咱们现在又不是没银子!娴月楼那边的分红不说,光是咱们自家铺子、面饼作坊、窑场,还有跟齐家、陈家、刘家那合伙的进项,足够你嚯嚯了!
我看这暖棚好得很!地里的西红柿眼见着就过季了,娴月楼那边果酱和招牌菜的供应不能断。等这批挂果再建,怕是赶不上趟,中间青黄不接,损失更大。”
杨老爹也点了点头,嘶哑着声音道:“你阿奶说得在理。做事不能太求稳,看准了就得快。家里现在人手也足,银钱也宽裕,趁热打铁把摊子铺开,是好事。”
舒玉见阿爷阿奶都这么有信心,而且家里的经济状况确实今非昔比,便也不再坚持。确实,机会稍纵即逝,既然证明了可行,就该大胆投入。
于是,杨家上下刚刚从月饼大战和第一个暖棚建设的疲惫中缓过劲儿来,又立刻投入了新一轮风风火火的建设热潮中!
杨大江和杨大川负责带着人,在第一个暖棚旁边,规划出了更大的一片区域,开始挖地基、立框架。钱师父再次被请出山,和周贵、钱钺成了工地的主力,指挥着其他人搬运木料、玻璃、土坯、青砖、油布等材料。后院里再次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男人们吆喝号子的声音,热闹非凡。
就在这片忙碌的景象中,刘家那五间坐落在纸坊后身、背靠山坡的青砖瓦房,也终于彻底完工,连院墙都垒得结结实实了。
刘老娘看着自家簇新宽敞的宅院,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复杂。她在杨家这一住就是两个多月,眼见着女儿身子一天天好起来,脸色红润了,笑容也多了;几个儿子在纸坊也干得有声有色,听说第一批草纸和尝试做的宣纸都卖得不错;连她自己和王氏,在杨家好吃好喝地养着,没事帮衬着做些轻省活计,人都觉得年轻精神了不少,脸上都长了肉。
如今自家房子盖好了,女儿刘秀芝也马上要出月子(按颜氏坚持的一百天算),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在亲家这里叨扰下去。这日,便拉着王氏,找到正在指挥人晾晒新收粮食的颜氏,开口辞行。
“亲家母,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你们照应了。”
刘老娘拉着颜氏的手,语气充满了感激和不好意思,“秀芝身子好了,我们家的房子也拾掇利索了,老这么住着,实在不像话。我寻思着,这两天就和她大嫂先搬回去,拾掇拾掇,等秀芝出了月子,再叫你们过来吃燎锅饭。”
颜氏一听,眼睛立刻就瞪圆了,一把反握住刘老娘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嗔怪:“亲家母!你这话说的可就外道了!啥叫不像话?咱们是一家人!你们住这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指着那新盖的宅子方向:“那新房子刚盖好,墙都没干透,一股子潮气泥灰味儿,能住人吗?再说了,里头连家具都没打空落落的,你们娘几个过去喝西北风啊?”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带着推心置腹的诚恳:“我知道你心思重,怕给我们添麻烦。可你想想,秀芝这还没出百日呢,虽说看着好了,可王大夫说了,底子还得仔细养着。你和她大嫂在这儿,还能帮着我看着她,稍把手管着婷子。你们要是搬走了,冰锅冷灶的她心里惦记,能安心养着吗?”
这时,舒玉也凑了过来,抱住刘老娘的胳膊摇晃着,奶声奶气地帮腔:“是呀姥姥!您和舅母可不能走!我娘和阿奶忙得很,二婶又不听话总是瞎溜达,您得看着她呀!您就再住些日子,等刘家舅舅们把家具都打好,房子也晾得没味道了,再搬过去也不迟呀!”
刘老娘被这祖孙俩一唱一和,说得心里暖烘烘、酸溜溜的,又是感动又是为难。她何尝不想多陪陪女儿?何尝不贪恋杨家这暖和和睦、吃喝不愁的日子?看看自己这几个月确实丰腴了些的脸庞和手腕,再想想那虽然崭新却冰冷空荡的新宅,实在是……
颜氏见她犹豫,立刻拍板:“就这么定了!你们安心住着!等那边宅子彻底晾好了,家具都打齐全了,我再风风光光地把你们送回去!现在回去,我可不依!”
刘老娘被颜氏和舒玉左一句右一句,说得心里又是温暖又是酸涩。看着颜氏那真诚得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神,再想想自家那确实还不能立刻入住的新宅,一方面盛情难却,另一方面也确实珍惜能和女儿、外孙女朝夕相处的时光,最终红着眼圈,点了点头:“那……那就再叨扰些日子……等他们把家里收拾齐整了……”
“这就对嘛!”颜氏立刻眉开眼笑,“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多好!”
“啥也别说!安心住着!”颜氏爽朗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于是,刘家婆媳便又安心地在杨家住了下来,更加卖力地帮着操持家务,照看孩子。
就在这扩建暖棚、安置亲家的忙碌与和谐中,在杨家已经优哉游哉住了十几天的陈老将军,某天下午正瘫在舒玉孝敬给杨老爹的那张铺着厚厚棉垫的摇椅上,晒着太阳,吃着舒玉新研发出来的蜂蜜桂花糕,喝着酽酽的热茶,舒服得直眯眼时,忽然猛地一拍大腿!
“哎呦喂!坏了!”
“咳咳……!”他猛地坐起身,用力捶了捶胸口,好不容易顺过气,脸上露出了懊恼至极的表情。
“坏了坏了!温柔乡果然是英雄冢!差点把正事给忘了!”陈老将军低声骂了自己一句。
他猛地想起,十几天前,在他被杨老爹拒之门外、上演苦肉计之前,他好像……似乎……大概是派了一队亲兵,护送着赵妈妈、姜妈妈,还有他精心准备的“厚礼”,去了县城安顿,让他们等候自己的消息再前来杨家岭?
结果后来他被“罚”种菜,又沉浸在杨家温馨的氛围里,竟然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那队人马怕是在县城都快等得长毛了!
陈老将军懊恼地一拍大腿,连忙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这才压低声线,对着空气般低唤了一声:“暗影。”
一个穿着普通农户衣衫、但眼神精悍的汉子如同鬼魅般迅速出现在院门口,躬身行礼:“将军,属下在。”
陈老将军指着他的鼻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骂骂咧咧:“老子让你去县城接人,你倒好,跟着老子在这儿享起清福来了?把正事都忘到脑后跟去了?这温柔乡……啊呸!是这舒坦日子害人不浅!”
他嘴里骂的是自己的贴身暗卫首领,实际上骂的是自己乐不思蜀。
陈忠面无表情,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明明是您自己忘了,属下提醒过两次,您都说“不着急,让怀玉那老家伙再急一急”……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陈忠只是恭敬地回道:“将军恕罪,人马已在县城等候多日。属下这就去接应,并将您吩咐的东西取回。”
陈老将军这才满意地挥挥手:“快去快去!务必把人和东西都安然无恙地带回来!这次……嘿嘿,老子看杨怀玉那老小子还怎么拒绝!”
安排完,陈老将军自觉算无遗策,这次准备的“惊喜”必定能彻底挽回颜面。他心情大好,重新瘫回摇椅里,美滋滋地又拿起一块芝麻糖饼咬了一口,感受着那香甜酥脆在口中化开,再啜一口热茶,满足地喟叹一声:
“啧,怪不得杨怀玉把这小丫头片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小日子过的,确实是舒坦!给个神仙都不换呐……”
他眯着眼,晃着摇椅,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心里盘算着那“惊喜”送到时,杨怀玉和玉丫头会是怎样一副惊喜交加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得意地向上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