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睡了多久,陈永年被一阵强烈的尿意憋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窗纸透进一点点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灰蒙之光,提示着长夜尚未过去。屋外的雨似乎已经停了,万籁俱寂,这种寂静,反而比之前的暴雨声更让人心慌。
他摸索着爬起身,轻轻推开房门,一股带着湿土和草木清冷的夜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人也清醒了不少。他记得院角似乎有个茅房,便蹑手蹑脚地走出东厢房,准备穿过小小的庭院去行个方便。
然而,就在他经过正房窗外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了。
正房里,竟然还亮着灯!
昏黄的光线从窗户的缝隙和桑皮纸的破洞中渗透出来,在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如同一点鬼火,格外扎眼。不仅如此,屋内还传来一阵阵极其细微,却又持续不断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又像是……针线穿过布料的声响?
这么晚了,王寡妇还在做什么?缝补衣物?为何偏偏选在这深更半夜?
强烈的好奇心,混合着一直盘踞在心头的不安,像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陈永年。他感到自己的心跳莫名地加速,血液涌上头顶。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让他如同鬼迷心窍般,弓着身子,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到正房的窗下。
他选择了一处桑皮纸破损稍大的缝隙,将眼睛缓缓凑了上去。
屋内的景象,透过那狭窄的视野,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也让他的血液在瞬间仿佛凝固!
只见王寡妇背对着窗户,坐在八仙桌旁,身姿挺得笔直。那盏油灯就放在她的手边,跳跃的火苗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在对面的墙壁上,随着火光晃动,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她正低着头,双手在灯下飞快地动作着——飞针走线,动作熟练得近乎机械。她的神情专注无比,嘴唇微微抿着,眼神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在昏黄的灯光下,竟显得有些狰狞!
这本身或许并不算太奇怪,贫家妇人夜间赶工亦是常事。但真正让陈永年魂飞魄散、浑身汗毛倒竖的,是她手中正在缝制的那件东西!
那绝非寻常的衣物!那布料粗糙,颜色是那种毫无生气的、冰冷的本白色——那是只有丧葬时才用的粗麻布!而那样式,宽大、交领、盘扣……分明是一件尚未完工的——寿衣!
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窜天灵盖!陈永年只觉得一股寒气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件在王寡妇手中逐渐成形的寿衣,大脑一片空白。
更让他头皮发麻、几乎要失声惊叫的细节,接踵而至。那件寿衣的尺寸……那肩宽,那衣长……虽然只是粗略估计,但凭借他常年与人打交道、目测身材的经验,那件寿衣的大小,竟与他自己的身形,惊人地相似!
“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陈永年的脑海里炸开了!先前所有零碎的、被他刻意忽略或压下的不安与怪异感,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入村时老丈那欲言又止的警告眼神……邻村酒肆里,人们压低声音谈论的、前几个月在此附近神秘失踪的货郎……那货郎最后被人看见,似乎就是进了村东头一个寡妇的家门,再未出现……而王寡妇,不正住在村东头吗?她购买针线时那异样的眼神……执意留宿时那不容拒绝的坚持……“夜里听到动静不必理会”的古怪叮嘱……还有这深更半夜,灯下赶制的、尺寸与自己相仿的寿衣!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一条冰冷而清晰的链条,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怕结论——这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避雨之所,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而自己,就是那个自投罗网、即将被吞噬的猎物!这位看似哀婉可怜的未亡人,其真实面目,恐怕远比山精鬼怪更要可怕!
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陈永年。他双腿发软,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磕碰,得得作响。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丝一毫的声响会惊动屋内那个正在为“他”准备殓衣的“恶魔”。他顺着墙壁,缓缓地、无声地滑坐到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蜷缩在窗台下的阴影里,如同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