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缩在冰冷墙角下的陈永年,此刻如同置身于冰窖之中,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被一种彻骨的寒意所浸透。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使得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痛苦,撞击着胸腔,仿佛要破体而出。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恐怖的念头纷至沓来:地窖里埋着的尸骨?先前失踪货郎的最终归宿?王寡妇那看似苍白柔弱的手,是否曾沾染过温热的鲜血?她念念有词,是在超度亡魂,还是在施行某种邪恶的咒诅?
逃跑!必须立刻逃跑!这个念头如同烈火般灼烧着他的神经。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从窗角的缝隙再次窥视屋内。王寡妇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飞针走线,神情专注得可怕。那件粗糙的麻布寿衣在她手中渐渐成形,冰冷的白色在灯下反射着幽幽的光,每多一针,都像是在为陈永年的生命进行倒计时。
然而,逃跑又谈何容易?这院落虽不大,但从他藏身之处到大门,尚有一段距离,且必须经过正房的门口。院门是否闩着?开门是否会发出声响?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在这死寂的夜里,都足以惊动屋内那个看似柔弱、实则可能极度危险的女人。若被她发现自已窥破了秘密,后果不堪设想!恐怕那件尚未完工的寿衣,立刻就要派上用场。
进退维谷!陈永年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他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明知危险临近,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毒牙缓缓逼近。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缓慢而煎熬。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屋内的“沙沙”声,那针线穿过麻布的细微声响,在此刻的陈永年听来,无异于黑白无常索命的铁链拖曳之声,清晰而残忍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折磨着他的神经。他紧紧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却仿佛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王寡妇一边缝制,一边开始低声地、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那声音太低太模糊,听不真切具体内容,只能捕捉到一些零碎的词语,仿佛是“……快了……就好了……莫急……陪你……”之类的,语调幽怨而诡异,在这深夜的孤宅中回荡,更添了几分阴森可怖的气氛。她是在对谁说话?是对那件寿衣?还是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
就在陈永年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屋内的声音骤然停了!
王寡妇猛地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头颅微微抬起,侧耳倾听,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锐利地扫向窗户的方向!陈永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仿佛凝固,连呼吸都彻底停止,整个人僵成了一块石头。
“谁在外面?”王寡妇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丝警惕和冷意,打破了夜的死寂。
陈永年魂飞魄散,拼命地将身体缩进墙角的阴影里,恨不得能钻入地缝。他闭紧双眼,心中一片绝望,只道是已被发现,大限将至。
然而,预想中的脚步声并未响起。短暂的沉默后,只听王寡妇似是自言自语,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平淡:“是了……这老宅子,老鼠多的是……” 接着,那令人心悸的“沙沙”声,便又响了起来。
陈永年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浑身虚脱,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紧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他不敢再有丝毫动作,只能维持着蜷缩的姿势,在这冰冷的墙角,一分一秒地硬捱。秋夜的寒露浸湿了他的衣衫,地面冰冷的寒气透过薄薄的鞋底侵蚀着他的脚掌,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因为内心的恐惧早已冻结了他所有的知觉。
他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时辰。窗纸透入的天光,由极致的黑暗,渐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般的灰蓝色。屋内的灯光,似乎也随着天光的渐明而显得不那么刺眼了。雨早已停了,偶尔能听到早起鸟儿的啁啾声,这象征着生机的声音,此刻听在陈永年耳中,却如同天籁!
终于,屋内传来了收拾东西的声音。王寡妇似乎是将缝制好的寿衣仔细折叠了起来,然后,那盏陪伴了她一夜的油灯,被“噗”地一声吹灭了。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走向内室,然后是上床安歇的窸窣声。
一切,重归于寂静。
陈永年又等待了许久,直到确定正房内再无任何动静,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明显的晨光,他才敢尝试活动一下早已僵硬麻木的四肢。他扶着墙壁,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站起身,每一步都轻如羽毛落地,生怕惊扰了这黎明前最后的宁静,或者说,惊醒了那个刚刚睡下的“恶魔”。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回了东厢房,反手轻轻闩上门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他瘫坐在床沿,望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后怕和虚脱。睡意早已荡然无存,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天亮了,必须立刻离开!必须找一个完美的借口,安然无恙地、不引起任何怀疑地,逃离这个魔窟!
如何开口?如何表现才能不露破绽?王寡妇是否会轻易放他走?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让他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这个黎明,对他而言,注定充满了未知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