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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更鼓刚歇,紫宸殿内已是一片肃杀。

蟠龙金柱在晨光熹微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

乾合帝高踞御座,冕旒垂下的玉藻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下颌冷硬的线条。

一夜未眠的疲惫被帝王威仪深深压下,唯有一双眼眸,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丹墀下噤若寒蝉的群臣。

“北疆烽烟,东南倭患,乃朕之心腹大患!”

乾合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砸在殿中大臣的心头。

“昨夜,朕思之良久,已有定策!”

他并未提及周平安,也未拿出那两封足以掀翻朝堂的信笺。

昨夜密召的工、兵、户三部尚书,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昨夜陛下那雷霆手段和甩出的惊世方略,早已将他们震得魂不附体,此刻唯有执行。

“兵部!”

皇帝的目光落在兵部尚书李崇义身上。

“臣在!”

李崇义心头一凛,连忙出列。

“即刻颁行《强军令》!”

“一、于北疆边军,遴选忠勇之士,募矿工、乡勇,组建‘飞虎除虏队’!严明军纪,‘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此为铁律!违者,斩!”

“二、工部协同,速速督造新式军械:狼筅、钩镰枪、狼牙棒!图纸稍后下发!另,研制改良反曲弓、三棱破甲箭,以及……‘疾风连弩车’!”

皇帝刻意模糊了“小型连弩车”的称谓,却点出了核心。

“三、推行‘鸳鸯战阵’!兵部制定操典,务使各军娴熟!北疆各镇,限三月内初见成效!”

“四、着工部、将作监,速速研制‘马蹄护具’及新式‘高背马鞍’!此乃提升骑兵战力之关键!不得有误!”

“臣……遵旨!”

李崇义声音微颤,昨夜那改良弓弩的恐怖射程、那连弩车泼洒箭雨的景象、那颠覆性的马蹄铁和高桥马鞍犹在眼前!

此令一出,北疆军力必将脱胎换骨!

他不敢有丝毫质疑,唯有凛然领命。

“户部!”

乾合帝转向户部尚书钱益之。

“臣在!”

钱益之胖胖的身躯微微一抖。

“颁《靖海令》与《通商安边策》!”

“一、即日起,厉行海禁!凡铁器、铜器、精良布匹,一粒一缕不得私售倭国!违者,以资敌论处,斩立决,抄没家产充军!”

“二、于东南沿海,择宁波、泉州、广州三地,设‘皇家海市’!凡倭国商船,只准以白银、精铜、硫磺等,此物需严控数量登记造册,以其换取我朝定额之粗粮、粗布、茶叶!价高者得!”

“另,欲交易者,其背后藩主须以领地契书抵押于我大夏指定钱庄,方准入市!”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抵押领地契书?!

这简直是亘古未闻的奇耻大辱!更是釜底抽薪的毒计!

“三、着户部牵头,组建‘大夏西域通商行’,属国商!遣精干使团,携国礼与茶、瓷,速赴西域诸国!”

“缔结‘御寇通商盟约’!许以厚利,换取其断绝与匈奴一切粮铁交易!锁死匈奴外援!”

“四、北疆各镇,设‘归化互市点’。凡愿归附之胡部,准以牛羊、毛皮、战马,换取定额盐、铁(仅限农具)、粮食!利其民,分其势!”

“五、海市、西域商行、互市所获之利,尽数划归‘靖海’、‘安北’专项军资!户部统筹,优先保障新军装备、粮秣!朕要看到,一年之内,边军粮饷甲械,焕然一新!”

“臣……遵旨!”

钱益之额头已见冷汗。

这哪里是通商?

这是用贸易织就的战争罗网!

利润是诱饵,枷锁才是目的!

那“专项军资无上限”的潜台词,更是让他心惊肉跳。

昨夜陛下甩出的“一年通商抵三年赋税”的预估,犹在耳边轰鸣!

“工部!”

“臣在!” 工部尚书连忙出列。

“《固边令》!”

“一、于北疆适宜之地,大力推广新式曲辕犁、筒车!开垦军屯,务求边军粮草渐次自足!‘兵农一体’之策,由兵部协同执行!”

“二、即刻于北疆重镇,试建‘水泥’作坊与‘红砖’窑场!配方、工艺稍后下发!以此为基,加固城防,修筑营房道路!朕要看到,三年之内,北疆矗立起真正的铁壁雄关!”

“三、改良烽燧传信!采用‘三色烟火’组合密码,详定烽烟起数、颜色、时序所代表之敌情,如人数、方位、兵种!”

“兵部制定密码本,务求精准迅捷!预警时效,给朕缩短到一个时辰之内!”

三道旨意,如同三道九天惊雷,接连炸响在紫宸殿!

内容之详尽,方略之奇诡,手段之狠辣,远超群臣想象!

昨夜被陛下雷霆手段压服的三部尚书尚且心神激荡,其余不明就里的大臣,更是被震得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陛下“思之良久”的定策?

这分明是早已成竹在胸、环环相扣、足以定鼎北疆东南的煌煌国策!

其眼光之深远,手腕之老辣,布局之精密,简直不似人君,而如神助!

短暂的死寂后,朝堂如同滚油泼入冷水,轰然炸开!

“陛下圣明!此乃安邦定国之神策!”

吏部侍郎孙继忠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得声音发颤,扑通跪倒!

“陛下洞悉万里,智谋如海!臣等拜服!”

都察院御史王琰紧随其后,声音带着由衷的震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颂圣声浪瞬间席卷大殿,群臣无论真心假意,此刻皆被这宏大而凌厉的布局所慑服,齐齐跪拜!

然而,在这片歌功颂德的浪潮中,立于文官之首的柳相柳严,身形依旧挺拔如松,面上古井无波,甚至唇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符合宰辅身份的淡然笑意。

唯有那双掩藏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早已死死攥紧!

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他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惊怒与冰寒!

昨夜!

陛下竟绕过他这个当朝首辅,秘召三部!

今日朝堂,甩出这石破天惊的方略,却只字不提他柳严!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疏远与不信任!

而这所有方略背后,那股子熟悉的、让他恨之入骨的“味道”——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直指核心、带着浓浓“清河”烙印的奇思妙想,除了周平安那个该死的臭虫,还能有谁?!

又是他!

总是他!

这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周平安!

这是哪来的变数?自己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勾结外寇,竟还是捏不死他!

反而让他借陛下之手,将触角伸向了整个帝国的军国大计!

小棋拿不下,大旗(宗师)没把握……

柳严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几乎要烧穿他维持了数十年的宰相风度。

他微微侧目,一个冰冷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递向了队列中某个心腹御史。

那御史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针刺中,猛地吸了一口气,在群臣山呼稍歇的瞬间,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尖锐与“忠愤”,响彻大殿:

“陛下!臣有本奏!弹劾河东道清河县代县令——周平安!”

山呼海啸般的颂圣之声戛然而止!

如同沸水瞬间凝冰!

整个紫宸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在那位御史身上,又小心翼翼地偷瞄向御座之上那看不清神色的帝王。

柳相依旧垂眸,仿佛事不关己,唯有袖中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

那御史感受到这死寂的压力,喉结滚动,硬着头皮,高举一份纸张,声音带着控诉的颤抖:

“陛下!臣得报,那周平安在其清河县所刊行之《清河周报》最新一期上,竟公然刊载污蔑朝廷、影射圣裁之逆文!”

“其文题为——《江南巨贾王玄龄,忠义蒙冤,饮恨而终!谁为真凶?!》”

“哗——!”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王玄龄?

那不是前些日子因其子勾结倭寇、罪证确凿,而被陛下赐死的王家前任家主吗?!

御史的声音愈发激昂,带着煽动性的悲愤:

“文中颠倒黑白,罔顾事实!竟称王家为赎罪,已献金十五万两!其子王有德通倭伏诛,罪有应得!然王玄龄本人,却被污为‘蒙受不白之冤’,‘饮恨而终’!”

“字里行间,皆是指责朝廷处置不公,影射陛下……说……说陛下冤杀忠良啊!”

他猛地跪伏于地,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痛心疾首”:

“陛下!周平安此獠,其心可诛!他身为朝廷命官,不思报效君恩,反而利用那蛊惑人心的‘周报’,散布流言,煽动舆情,妄议朝政,非议圣裁!”

“此乃大逆不道!是对陛下天威的亵渎!是对朝廷法度的公然挑衅!其行径,与谋逆何异?!”

“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锁拿周平安进京,交有司严审!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臣附议!”

“周平安狼子野心,竟敢非议圣裁,当诛!”

“利用舆论胁迫朝廷,此风断不可长!请陛下严惩!”

柳相一党的官员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纷纷出列,跪倒一片,声浪汹汹,矛头直指周平安!

瞬间将方才因新政方略带来的震撼冲得七零八落,朝堂之上,再次被攻讦与戾气充斥。

龙椅之上,乾合帝冕旒下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

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紫檀扶手。

群臣的攻讦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却仿佛置身事外。

昨 夜那两封密信的字字珠玑,周平安那看似“憨直”实则深沉的用意,还有王家之事那不得不为的帝王权衡,在他心中激烈碰撞。

终于,在那片“请诛周平安”的声浪达到顶峰时,乾合帝缓缓抬起了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整个紫宸殿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带着惊疑、揣测、甚至幸灾乐祸,死死盯住了御座。

乾合帝的声音响起,平静得令人心悸,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王玄龄之事……朕,确有失察之处。”

短短一句,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一个朝臣的脑海!

失察?

陛下……陛下竟承认了?!

然而,更让他们魂飞魄散的话还在后面。

“传旨。”

乾合帝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翰林院即刻拟旨,朕……将下……‘罪己诏’。”

“罪己诏?!”

“陛下!不可啊!”

“陛下乃九五之尊,岂可……”

惊骇欲绝的呼喊瞬间炸开!

群臣彻底懵了!

为了一个区区七品县令,还是个代县令!

为了一个罪商之死,陛下竟然要下罪己诏?!

这简直是千古奇闻!是动摇国本!

柳相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猛地抬头,看向御座,眼神深处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骇然!

陛下为了保周平安,为了平息那所谓的“舆情”,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这周平安,在陛下心中,究竟重到了何等地步?!

乾合帝对下方的混乱置若罔闻,声音清晰而冷冽地继续:

“诏书内容,便以王玄龄献金赎罪,其子伏法,然其本人罪不至死,朕受奸佞蒙蔽,处置过当为辞!明发天下,以安民心!”

“另!”

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丹墀旁的监察司指挥使沈炼。

“沈炼!”

“臣在!”

沈炼玄袍如墨,踏前一步,躬身应命,面容冷峻如磐石,唯有一双深邃眼眸,锐利如刀。

“着你亲选监察司精锐一队,由苏晚统带。”

乾合帝的目光在提到“苏晚”二字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携朕‘罪己诏’手抄本,八百里加急,赶赴清河县!”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将此诏,交予周平安。命他……一字不易,全文刊载于下一期《清河周报》之首版!昭告清河!传遍天下!”

“轰——!”

如果说刚才的“罪己诏”是惊雷,那这道旨意就是九霄神罚!

将整个紫宸殿的文武百官,劈得外焦里嫩,魂飞天外!

让周平安,那个被弹劾“利用舆论非议圣裁”的周平安,来刊发皇帝的罪己诏?!

这已不是信任!

这是赤裸裸的托付!

是帝王以自身威严为盾,为周平安挡下所有明枪暗箭!

更是将掌控“清议”舆情的无形权柄,以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交到了周平安手中!

陛下疯了?!

这是所有人心头唯一的念头!

为了那个周平安,陛下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帝王心术的常规!

柳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羞辱后的惨白与深入骨髓的冰寒!

他死死盯着御座上那道身影,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怨毒与杀机!

周平安!必须死!

就在这死寂与惊骇几乎要凝固整个大殿之时,殿外一声急促的传报打破了这诡异的平衡:

“报——!渔阳八百里加急军报!”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疾奔入殿,扑倒在地,高举军报:

“渔阳守备陈峰将军急奏:昨日酉时,我渔阳水师于近海巡弋,遭遇倭寇残部袭扰!”

“陈将军亲率将士,浴血奋战,击溃倭寇船队三艘,斩首百余级!倭寇狼狈逃窜!此乃大捷!”

渔阳?大捷?斩首百余级?

刚刚经历了皇帝“罪己”和托付周平安刊诏的震撼,这突如其来的“捷报”显得如此突兀和……滑稽。

一些心思活络的大臣,目光下意识地瞟向了面无表情的兵部尚书李崇义,又偷偷瞄了一眼御座上那看不清神色的帝王。

昨夜陛下甩出的那份东南密奏里,倭寇主力的去向和覆灭。

沈炼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讥诮。

监察司的密报,可比这“八百里加急”,快得多,也真实得多。

乾合帝冕旒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渔阳守备陈峰,忠勇可嘉。兵部,依例叙功。”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丢进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朝堂之上,一片诡异的沉默。

那所谓的“大捷”奏报,在这诡异的氛围和皇帝那深不可测的反应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透着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荒诞。

柳相袖中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