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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东暖阁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寒气,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与压抑。

乾合帝君昭明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死死钉在东南沿海与倭国之间那片深蓝的海域上。

冕旒早已摘下,束发的金冠在烛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但紧握的双拳和微微起伏的肩背,却泄露着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

那份由苏晚拼死护回、沈炼亲自呈上的木箱,此刻就放在御案正中,如同一个随时会爆开的炼狱之匣。

“陛下,”

沈炼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

“监察司玄鳞卫苏晚,奉旨押送清河县令周平安所呈证物回京。途中于一线天,遭不明身份、训练有素之死士伏击。”

“死士中,混杂东瀛倭刀技法及大夏内家高手路数。苏晚为护证物,断后阻敌,身中剧毒弩箭,力战不支,坠入一线天忘忧崖深渊,生死不明。”

“仅一名玄鳞卫小旗,携此箱突出重围,送达司内。”

“生死不明……”

乾合帝缓缓重复,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他没有转身,但沈炼清晰地看到,陛下负在身后的双手,指关节捏得惨白,微微颤抖。

沈炼不再多言,上前一步,亲自打开了那沉重的紫檀木箱。

一股浓烈的石灰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厚厚一叠沾染着暗褐色污迹的纸张!

上面按满了形态各异、带着干涸血痕的指印!

旁边附着大夏文字翻译,内容触目惊心,详细记录了倭寇九鬼清正部受何人指使、何时何地接受指令、劫掠所得如何分赃,矛头直指大夏朝堂深处!

压在口供之上的,是数封保存完好的信件!

信封上,赫然盖着一个清晰的、形如盘绕毒蛇的独特火漆印记!

这正是监察司早已秘密记录在案、属于当朝宰相柳严府邸的私人密印!

信纸展开,内容虽为倭文,但其上柳府的印记,便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而最上方,最令人头皮发麻的——一颗用生石灰仔细处理过、怒目圆睁、死状狰狞的头颅!

正是倭寇枭首,九鬼清正!

那凝固在脸上的怨毒与不甘,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背后主使者的卑劣!

“砰!”

一声闷响!

乾合帝终于转过身,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紫檀御案上!

案上笔墨纸砚猛地一跳!

他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死死盯着箱中那九鬼清正的头颅和盖着柳府印记的密信。

胸膛剧烈起伏,一股狂暴的帝王之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暖阁内疯狂积聚!

“柳!严!”

两个字,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滔天的杀意,从乾合帝牙缝中迸出!

“传旨!即刻召柳严、三法司主官、内阁大学士入宫!朕,要亲自问问他!”

咆哮声震得暖阁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

沉重的宫门在夜色中次第开启,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皇宫的寂静。

接到紧急召见的重臣们,心中无不惴惴不安,预感到将有惊天巨变。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气氛却凝重得让人窒息。

三法司主官、内阁大学士肃立两侧,看着御座之上脸色铁青、如同冰雕般的帝王,以及御阶下静静摆放着的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紫檀木箱,心头都沉甸甸的。

“宣——宰相柳严觐见!”

内侍尖利的声音划破死寂。

殿门开处,柳严的身影缓缓步入。

他依旧穿着庄重的紫色蟒袍,腰悬玉带,步履沉稳。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甚至带着一丝惯有的、属于首辅的从容。

然而,当他目光触及御阶下那个打开的紫檀木箱,尤其是箱中九鬼清正那颗狰狞的头颅和那几封盖着他府上密印的信件时,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

但他没有停顿,行至御阶前,躬身行礼:

“臣柳严,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夤夜召见,所为何事?”

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所为何事?”

乾合帝的声音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他猛地一指那木箱。

“柳相!给朕好好看看!看看这箱中之物!看看这倭寇首级!看看这盖着你柳府印记的密信!看看这些倭寇按着血手印招供的证词!”

“告诉朕,这通倭卖国、勾结海寇、屠戮我大夏子民的滔天巨奸,是谁?!”

帝王的咆哮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

群臣无不色变,骇然看向柳严!

柳严的身体似乎晃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那箱中血淋淋的证物上。

这一次,他的脸上不再是平静,而是瞬间涌上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随即转化为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这……这……”

柳严的声音颤抖起来,充满了巨大的悲愤与茫然,他踉跄着上前一步,似乎想看得更清楚,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些密信上的火漆印记。

“这……这印记……确实是……是臣府上用来标记一些……一些不甚紧要的私信所用……可……可这些信的内容,臣……臣全然不知啊陛下!”

他猛地抬头,看向乾合帝,老泪纵横,声音凄厉:

“陛下!老臣可是跟随陛下三十余载,咱们少年时至今,我一直兢兢业业,一路披荆斩棘,鞠躬尽瘁,岂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祸国殃民之事?!”

“这是构陷!是有人要置老臣于死地啊陛下!”

他扑通一声,竟当众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响声,额头渗血,悲声呼号:

“陛下明鉴!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

花白的头发散乱,涕泪横流,将一个遭受不白之冤、痛彻心扉的老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群臣面面相觑,殿内一片哗然。

柳相这反应,难道真是冤枉?

乾合帝眼神冰冷如刀,死死盯着跪地痛哭的柳严,并未因他的表演有丝毫动容。

“冤枉?那这印记如何解释?倭寇的供词如何解释?你府上密信为何会出现在倭寇手中?!”

“陛下!”

柳严猛地抬起头,脸上老泪纵横,眼中却突然爆发出一种恍然大悟、随即是更加痛心疾首的光芒,他颤抖的手指指向那些密信,声音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的悲凉:

“是……是他!定是那个孽子!是明辉!柳明辉!”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柳明辉?柳相的三公子?那个只知吃喝玩乐、胸无大志的纨绔?!

柳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的控诉:

“陛下!老臣……老臣教子无方!家门不幸啊!”

“臣那三子明辉,自小顽劣,不堪大用!臣念其年幼丧母,疏于管教,只盼他做个富贵闲人便罢!”

“岂料……岂料他竟被猪油蒙了心!被那燎原酒的暴利迷了心窍!”

他捶胸顿足,字字泣血:

“他在清河县时,为了那四成燎原酒股份的蝇头小利,便与周平安那县令过从甚密!甚至不顾臣的告诫!”

“臣只道他贪图享乐,万万没想到……没想到他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定是他!定是他利用其母留下的、能接触到臣书房私印的机会,偷偷盖了印信!定是他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为了更多的钱财,私下里与那倭寇九鬼清正勾结!”

“利用臣府上的印记,伪造了这些信函!定是他!这个孽障!这个祸根啊陛下!”

柳严声泪俱下,逻辑却异常清晰地将所有罪责推到了自己儿子头上!

燎原酒股份成了动机,与周平安的“过从甚密”成了勾结倭寇的铺垫,接触私印成了作案条件!

一个为了钱财不惜通敌卖国的纨绔子弟形象,瞬间跃然纸上!

而他柳严,则成了一个被不肖子连累、痛心疾首、大义灭亲的悲情父亲!

“陛下!老臣有罪!老臣教子无方,致使此等逆子祸乱朝纲,勾结倭寇,残害百姓!老臣愧对陛下!愧对列祖列宗!”

柳严再次重重叩首,额头已然青紫。

“老臣恳请陛下!即刻锁拿逆子柳明辉!严加审讯!明正典刑!以正国法!以儆效尤!老臣……老臣愿辞去相位,闭门思过,以赎失察之罪!”

说罢,他猛地抬手,竟一把将头上象征宰辅权威的七梁进贤冠摘下,重重摔落在地!

玉珠碎裂,滚落金砖!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柳相这狠辣决绝的弃子之举震得目瞪口呆!

虎毒尚不食子!这柳相,竟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将亲生儿子推出来当替死鬼?!

而且时机把握得如此精准,在铁证如山、帝王盛怒之下,用大义灭亲的姿态,生生劈开了一条生路!

乾合帝死死盯着跪伏在地、老泪纵横、冠冕弃地的柳严,赤红的双眼中,狂暴的怒火在翻腾,但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寒芒。

好一个柳严!好一招断尾求生!好一出大义灭亲的苦肉计!

这老狐狸,当真是狠到了极致!

他心中雪亮,柳明辉或许贪婪愚蠢,但绝对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力主导如此规模的通倭!真正的幕后黑手,依旧稳坐钓鱼台!

“陛下!”

刑部尚书硬着头皮出列。

“柳相……大义灭亲,令人扼腕。然柳明辉涉案,证据确凿,理当收押彻查!”

“臣附议!”

“当严审柳明辉,揪出所有同党!”

群臣纷纷附和。

柳相自断一臂,姿态已做到极致,此刻谁也不敢再轻易攀咬这位根基深厚的宰相。

乾合帝胸膛剧烈起伏几次,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碎裂的进贤冠,又落在柳严那“悲痛欲绝”的脸上,声音如同万载寒冰:

“准奏!即刻锁拿柳明辉,押入天牢!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务必将此通倭案,查个水落石出!”

“柳严……”

乾合帝的声音顿住,带着一种刻骨的冰冷。

“教子无方,难辞其咎!着即停职,于府中闭门思过!无旨不得擅离!待三司查明案情,再行论处!”

“老臣……谢陛下隆恩!”

柳严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与“感激”,额头的冷汗混着泪水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

他知道,暂时……他赌赢了。

弃掉一个无用的儿子,换得喘息之机。

周平安……苏晚……还有那该死的证据……这血仇,不死不休!

很快,禁军如狼似虎地冲入柳府别院,将正在醉生梦死的柳明辉拖了出来。

当他听到自己竟成了通倭主谋、要被明正典刑时,整个人都懵了!

随即是疯狂的挣扎和嘶吼:

“不!不是我!父亲!父亲救我!父亲——!”

“是父亲!是父亲让我……唔!”

他的话被粗暴地堵住,如同拖死狗般押向天牢的方向,只留下绝望的哀嚎在夜空中回荡。

紫宸殿内,群臣退去。

只剩下乾合帝与沈炼。

“苏晚……找到她。”

乾合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一丝极深的愧疚。

“臣,遵旨。”

沈炼躬身,声音依旧平静,但按在腰间妖刀刀柄上的手指,指节已然发白。

他看着御案上那染血的证物,看着九鬼清正那狰狞的头颅,脑海中似乎都能看到那日苏晚清冷而决绝的面容。

一线天,忘忧崖,生死不明。

一股比殿外夜色更深沉、更酷烈的杀机,在他玄色的身影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柳严弃子保帅?

这局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