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依旧灼烤着河东道通往京畿的官道,尘土在疾驰的马蹄下翻腾如黄龙。
苏晚率领着十二名玄鳞卫,如同包裹在深灰斗篷中的幽灵,沉默地护卫着那辆特制的、由两匹健马拉着的密封马车。
马车里,是那只散发着石灰与血腥气息的木箱——装着四十多份倭寇血指印口供、柳相通倭铁证,以及九鬼清正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沉重的罪证,如同即将引爆朝堂的火药桶,压得队伍的气氛凝重如铅。
苏晚清丽的脸庞在兜帽阴影下绷紧,长途奔袭的疲惫被高度戒备的锐利取代。
她深知此行之险。
柳相那条老狐狸,绝不会坐以待毙!
陛下赐下七星剑与“殿试来见”的口谕,既是期许,也是催命的符咒!
周平安在清河亮出了屠刀,这归途,便是柳相最后、也是最疯狂的搏命之局!
“大人,前方一线天!”
一名负责前哨的玄鳞卫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凝重。
一线天,两山夹峙,官道狭窄如肠,一侧是陡峭山壁,怪石嶙峋,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谷,涧水轰鸣声隐隐传来。
此地,历来是剪径强梁出没之所,更是绝佳的伏击之地!
苏晚勒住缰绳,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前方险恶的地形。
山壁上的阴影浓重得化不开,山风掠过谷口,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压过了蝉鸣。
一股无形的、混合着杀意与血腥气的阴冷,如同毒蛇,悄然缠绕上她的脊背。
“减速!戒备!弩上弦!”
苏晚的声音冷冽如冰泉击石,瞬间传遍小队。
所有玄鳞卫无声地抽出鞍旁小巧却致命的劲弩,冰冷的弩箭在烈日下闪烁着幽光,指向山壁两侧的阴影与嶙峋怪石。
马蹄声放缓,沉闷地敲打着滚烫的地面,空气仿佛凝固。
就在马车行至涧道最狭窄处,堪堪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之时!
“咻咻咻咻——!”
尖锐凄厉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寂!
如同毒蜂群骤然炸窝!
数十支淬毒的弩箭,裹挟着致命的阴风,从两侧山壁的阴影中、怪石的缝隙里,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目标直指护卫马车的玄鳞卫!
角度刁钻,覆盖了所有闪避空间!
“敌袭!举盾!”
苏晚厉喝!同时身体如灵猫般猛地伏低,紧贴马背!
“噗噗噗噗——!”
沉闷的利刃入肉声与惨哼几乎同时响起!
饶是玄鳞卫反应神速,瞬间举起臂盾格挡,仍有三人被刁钻的弩箭射穿甲胄缝隙,翻身落马,伤口瞬间泛起诡异的青黑色,显然剧毒无比!
“杀——!”
山壁两侧,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跃出!
他们身着紧身黑衣,面蒙黑巾,只露出凶戾如野兽的眼睛,手持狭长的倭刀或淬毒匕首,动作迅捷诡异,带着浓烈的死士气息!
甫一落地,便如同跗骨之蛆,悍不畏死地扑向玄鳞卫和那辆装载着致命罪证的马车!
短兵相接,瞬间爆发!
狭窄的涧道上,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利刃切割皮肉的撕裂声、濒死的惨嚎声,混合着山风的呜咽和涧水的轰鸣,奏响了一曲血腥的地狱交响!
苏晚拔刀在手,一柄狭长的监察司制式细刀在她手中化作一道冰冷的银光!
她身形灵动如穿花蝴蝶,在刀光剑影中穿梭,刀锋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割开一名死士的咽喉或手腕!
然而死士人数众多,个个悍不畏死,如同潮水般涌来!
更要命的是,他们目标明确,至少一半人疯狂地扑向那辆马车,试图毁掉箱中之物!
“护车!”
苏晚厉喝,一刀劈开一名扑向马车的死士,腥热的鲜血溅在她清冷的脸上。
一名玄鳞卫刚砍翻一个敌人,就被侧面刺来的淬毒匕首捅入肋下,闷哼倒地!
局面瞬间危急!
就在此时,苏晚眼角余光瞥见马车旁一个身材异常魁梧、气息凶悍如山的死士头目,正手持一柄沉重的链子锤,狠狠砸向马车的车轴!
一旦车轴断裂,马车倾覆,木箱坠入深涧,万事皆休!
千钧一发!
苏晚眼中寒光爆射!
她猛地探手入怀,不是摸向武器,而是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细颈陶罐!
正是周平安临别相赠的——燎原酒!
这是特殊燎原酒,是用于消毒、遇火即燃的酒精!
“接着!”
她一声清叱,将陶罐猛地掷向那砸向车轴的死士头目脚下!
同时身体向后急掠!
那死士头目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下意识低头看去。
“啪嚓!”
陶罐精准地砸在他脚前坚硬的岩石上,瞬间碎裂!
一股浓烈霸道、带着独特谷物焦香的酒液,如同被压抑的火焰,猛地泼洒出来,溅了死士头目一脚,更迅速在滚烫的地面上蔓延开来!
“酒?”
死士头目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鄙夷。
这种时候还玩这个?
然而,就在酒液泼洒开的一瞬间!
“嗤——!”
苏晚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枚小巧的钢筒,正是周平安特制的袖箭!
她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一支特制的、箭头带着细小倒刺的弩箭,并非射向人,而是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射入那泼洒开的、浸透了燎原酒的干燥枯草与尘土之中!
箭簇与岩石猛烈摩擦!
“轰——!”
一点火星骤然迸发!
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泼洒在地、酒精度高得惊人的燎原酒!
一道炽烈到刺眼的火墙,毫无征兆地在死士头目脚下、在马车车轴前轰然腾起!
火焰呈妖异的蓝白色,温度极高,瞬间吞噬了那死士头目的下半身!
“啊——!!!”
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响彻山谷!
那死士头目瞬间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人,手中的链子锤脱手飞出,砸在旁边的岩石上火星四溅!
他疯狂地翻滚扑打,却只是让火焰燃烧得更旺,焦糊的恶臭逐渐弥漫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地狱烈焰,瞬间阻断了大部分扑向马车的死士!
炽热的高温与恐怖的景象,让这些悍不畏死的死士也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本能的恐惧!
就是现在!
苏晚眼中杀机沸腾!
她身形不退反进,如同扑火的飞蛾,迎着烈焰边缘的灼热气浪,直冲被火墙暂时隔开的几名试图绕道攻击马车的死士!
“咻!咻!咻!咻!咻!咻!咻!”
七声!
整整七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袖箭厉啸,在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内,如同死神的催命符,接连响起!
苏晚的手臂化作一片模糊的残影!
每一次抬腕,都伴随着一道几乎看不见的乌光射出!
她将周平安赠予的保命利器,在生死关头发挥到了极致!
第一箭,洞穿一名死士因惊骇而微张的咽喉!
第二箭,射入一名死士正欲投掷淬毒飞镖的手腕!
第三箭、第四箭,精准地贯入两名试图合围的死士眉心!
第五箭,射穿一名死士因躲避火焰而暴露出的肋下空门!
第六箭,第七箭!几乎同时射出,如同毒蛇的双牙,分别钉入最后两名死士的颈侧与心口!
七名精锐死士,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瞬间扯断了生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齐刷刷地扑倒在地!
咽喉、眉心、心口……要害之处,皆插着一支尾羽微颤的乌黑小箭!
七具尸体倒下的方向,恰好形成一道短暂的屏障,护住了马车一侧!
快!准!狠!
七箭连杀,一气呵成!
如同在烈焰地狱边缘跳了一支致命的死亡之舞!
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不仅震住了残余的死士,连幸存的玄鳞卫都看得头皮发麻!
苏大人竟有如此恐怖的手段?!
“带箱子走!”
苏晚的声音因剧烈爆发和吸入烟尘而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命令!
她指向那名一直护卫在马车旁、实力最强的玄鳞卫小旗官:
“你!立刻卸下箱子!骑马!不惜一切代价!将箱子送回司里!呈于沈大人面前!快!”
那小旗官浑身浴血,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厉芒:“遵命!”
他猛地劈开一个冲上来的死士,冲到马车旁,用刀撬开固定木箱的绳索,双臂肌肉虬结,怒吼一声,竟将那沉重的木箱硬生生扛起!
“拦住他!”
死士中有人嘶吼!
残余的死士如同疯狗般扑向扛箱的小旗官!
“你们的对手是我!”
苏晚厉啸一声,身影如鬼魅般横移,手中细刀化作一片夺命的银网,悍然迎上!
她用身体,用刀锋,为那小旗官争取着宝贵的刹那!
刀光如练,血花飞溅!
苏晚如同暴风中的礁石,死死钉在通往马匹的路上!
每一刀挥出,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
她的肩头被倭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袍!
肋下也被淬毒的匕首擦过,带来一阵麻痹的刺痛!
但她半步不退!
那小旗官借着苏晚用命换来的空隙,终于将木箱甩上一匹健马!
他翻身上马,一刀斩断缰绳,双腿猛夹马腹!
“驾——!”
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鹰愁涧的出口方向疯狂冲去!
两名试图阻拦的死士,瞬间被狂奔的战马撞飞!
“追!绝不能让他跑了!”
死士首领目眦欲裂,嘶声咆哮!
“想追?先过我这关!”
苏晚清叱一声,手中细刀挽起一片森寒的刀花,再次死死缠住数名死士!
她已是强弩之末,脸色苍白如纸,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滚烫的尘土中,但眼神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更多的死士绕过她,疯狂追向那绝尘而去的马匹和木箱。
苏晚咬紧牙关,正欲再次拦截,突然!
“咻——!”
一支角度极其刁钻阴毒的弩箭,无声无息地从一块巨石的阴影中射出!
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苏晚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且被眼前敌人牵制的瞬间!
苏晚心头警兆狂鸣!她竭力扭身闪避!
“噗嗤!”
剧痛瞬间从左后肩胛骨传来!
那支淬毒的弩箭,深深贯入了她的肩胛!
一股冰冷刺骨的麻痹感,如同毒蛇般,顺着伤口急速蔓延向全身!
“呃……!”
苏晚闷哼一声,眼前猛地一黑!
握刀的手瞬间失去了大半力气!
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
“大人!”
仅存的两名玄鳞卫目眦欲裂,拼死冲过来想护住她。
然而,死士们岂会放过这千载良机?
数把倭刀带着凄厉的破风声,如同毒蛇般噬向摇摇欲坠的苏晚!
苏晚凭借最后的本能,猛地向后一个翻滚!
“咔嚓!”
她脚下的岩石,因连日暴晒和刚才的火烤,竟突然碎裂!
一脚踏空!
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眼前是死士狰狞扑来的刀光,身后是深不见底、涧水轰鸣的幽谷!
在身体坠落的瞬间,苏晚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寒的决绝与遗憾。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将手中那把染血的监察司细刀,狠狠掷向最近的一名死士!
刀光一闪,贯喉而入!
同时,她染血的手指,在坠落前的最后一刹,用尽全身力气,在身下那块松动的岩石上,划下一个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的血字——“柳”!
下一刻,她的身影如同断线的纸鸢,被呼啸的山风裹挟着,坠入了下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幽暗深渊!
墨色的斗篷在风中猎猎翻飞,如同折翼的玄鸟。
“大人——!!!”
仅存玄鳞卫凄厉的嘶吼,在山谷间绝望地
…………
监察司,玄武堂。
烛火摇曳,映照着沈炼那张如同刀削斧凿、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冷峻脸庞。
他面前的书案上,静静躺着那只散发着血腥与石灰气息的沉重木箱。
箱子已打开,倭寇口供、通倭密信、九鬼清正狰狞的首级…触目惊心。
那名浴血归来的小旗官,单膝跪地,声音因悲痛与疲惫而嘶哑:
“苏大人为护木箱,断后阻敌,身中剧毒弩箭,力战不支,坠入一线天深渊,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
沈炼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平静无波。
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帝都深沉如墨的夜空。
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那柄流动着妖异水纹的血刀,沈炼更喜欢叫它为妖刀。
许久,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回书案上那染血的木箱,以及箱盖上那个用生命守护回来的柳相通倭铁证。
他的眼神,深邃依旧,平静依旧。
但那平静之下,一股足以冻结九幽的恐怖寒意,如同沉睡的火山,正在无声地积聚、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