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新海港的枪声和长安的密谋不同,此刻的倭国江户,正值樱花盛开的季节。
粉白色的花瓣,如云似霞,随风飘落,铺满了街道、庭院和屋檐。这座刚刚经历过战争洗礼的城市,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美丽。
然而,在这片诗情画意的樱花雪下,涌动的却是压抑、屈辱和仇恨的暗流。
城内最显眼的地方,不再是幕府将军的天守阁,而是一座刚刚落成的三层红砖小楼——大华驻倭国总督府。
府门前,两名身材高大的大华士兵,身穿笔挺的军装,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如雕塑般站立。他们胸前闪亮的勋章和冷漠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每一个路过的倭人:谁才是这片土地现在的主人。
总督府内,一间雅致的和室里,董仲和正跪坐在榻榻米上,亲自为面前的一位客人点茶。
董仲和,这位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如今的身份,是“大华儒家海外宣讲团”的总领队。他来到倭国已经三个月了。
他面前的客人,是倭国硕果仅存的大名之一,萨摩藩的岛津齐彬。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即使穿着恭顺的服饰,也难掩其骨子里的悍勇之气。
“岛津阁下,请用茶。”董仲和将一杯碧绿的茶汤,双手递了过去。他的动作,完全符合倭国的茶道礼仪,一丝不苟。
岛津齐彬微微躬身,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茶水中漂浮的嫩叶,缓缓开口:“董大人,您不愧是天朝上国的鸿儒,连我国的茶道也如此精通。只是不知,大人今日召见在下,所为何事?”
他的汉语说得有些生硬,但吐字清晰。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董仲和微微一笑,笑容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岛津阁下言重了。茶道,源自我大华,只是在贵地,被赋予了不同的意境罢了。今日请阁下来,是想谈一谈‘蒙学’之事。”
听到“蒙学”二字,岛津齐彬的眼角,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根据大华总督府颁布的《教化法案》,所有倭人五至十岁的孩童,都必须进入大华开办的蒙学,学习汉语和“新学”(数学、格物等)。
这项政令,在倭国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普通百姓看来,能免费上学,还有午饭吃,是天大的好事。但在许多武士和旧贵族看来,这无异于刨他们的祖坟,是对大和民族精神的彻底阉割。
“董大人,”岛津齐彬放下茶杯,语气变得有些冰冷,“在下的领地萨摩,地处偏远,民风愚昧。让那些野孩子去学习上国的精深学问,恐怕是……是玷污了圣人经典。”
“哦?”董仲和的笑容不变,“《论语》有云:有教无类。圣人尚且不嫌弃学生的出身,岛津阁下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况且,”董仲和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陛下有旨,推行蒙学,乃是国策。在江户、在大阪、在长崎,都已经全面铺开。唯独在阁下的萨摩藩,至今没有一所蒙学建立。阁下,这是何意?是想抗旨吗?”
“抗旨”二字一出,和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窗外的樱花依旧在飘落,美得令人窒息,但室内,却已是剑拔弩张。
岛津齐彬的双手,在宽大的衣袖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他身后的两名武士,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董大人说笑了。”岛津齐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在下对大华,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只是……只是萨摩财政困难,实在无力修建校舍,聘请教师……”
“钱,不是问题。”董仲和仿佛没看到对方的敌意,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票号的银票,轻轻推了过去,“这是五万两。足够在萨摩藩,修建二十所蒙学,并支付所有教师三年的薪俸。教师,总督府也会派去。阁下,现在还有什么困难吗?”
看着那张银票,岛津齐彬的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白。
对方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金钱收买,大义压迫,软硬兼施。
他知道,今天若是再不答应,恐怕就走不出这个总督府了。东方军区的那位吴涛司令,可不是董仲和这样的文人,他的刀,是出了名的快。
“……在下,遵命。”最终,岛津齐彬还是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他伸出颤抖的手,收下了那张银票。
董仲和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岛津阁下是聪明人。顺应天命,方是长久之道。大华的战舰,可以纵横四海;大华的儒学,同样可以教化万方。这是谁也无法阻挡的洪流。”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岛津齐彬,董仲和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那如云的樱花,轻轻叹了口气。
“大人,这些倭人,狼子野心,亡我之心不死。今日对岛津齐彬如此姑息,恐怕会后患无穷啊。”一名年轻的随从,忍不住担忧地说道。
董仲和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与他文人身份不符的冷酷。
“姑息?不。这叫‘以待天时’。”
他缓缓道:“倭人尚武,性情刚烈。一味强压,只会激起他们玉石俱焚之心。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分化他们,拉拢一批,打压一批。用利益,腐蚀他们的上层;用教育,改造他们的下一代。”
“岛津齐彬这样的人,是喂不熟的狼。但只要他肯收我们的钱,办我们的学,他就等于在自己的领地里,亲手埋下了炸药。那些学了汉语,见了外面世界的孩子,长大后,还会心甘情愿地为他这样落后的封建领主卖命吗?”
“我们有的是时间。十年,二十年……等到新的一代人成长起来,等到他们以说汉语、穿汉服为荣,等到他们将自己视为大华的子民,到那时,像岛津齐根这样的人,以及他们所代表的武士道精神,就会像这满树的樱花一样。”
董仲和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在指尖轻轻一捻。
“看似美丽,却一触即碎,风一吹,就散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总督府的官员冲了进来,脸色惨白:“董大人,不好了!我们派往京都地区的一位蒙学教师……孔先生,在讲学途中,被一群浪人武士刺杀了!”
“什么?!”董仲和猛地转身,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这位大儒的身上,不可遏制地迸发出来。
他知道,有些人,是听不懂“王道”的。
对付他们,只能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