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见激将法无法激怒曹仁,心知遇上了真正的对手。他拨转赤兔马头,缓缓回归本阵,面色沉静如水,方才阵前那雷霆般的威压与刻意显露的轻蔑已悄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遇到真正对手时才有的凝重。他那双标志性的丹凤眼微微眯起,远眺着宛城巍峨的城楼以及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曹”字大纛,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砖石,看清曹仁的真实心思。
“元直,”关羽侧身对徐庶道,声音低沉而有力,“这曹子孝,果然名不虚传。辱及先祖,蔑其武勇,如此激将,竟能如磐石般隐忍不发。这份定力,这份沉稳,当世少有。”他轻轻一叹,并非失望,而是带着几分棋逢对手的慨然,“也罢,既然他打定主意要做这缩头乌龟,凭借坚城消耗我军,那我等便换个法子与他周旋。传令下去,各军依序展开,扎营围城!我要将这宛城围得如铁桶一般,断其粮秣,绝其外援,困其军心!我倒要看看,这曹子孝和这宛城,究竟能坚挺到几时!”
徐庶闻言微微颔首:“君侯明鉴。曹仁持重老成,深谙守城之道。我军若强行仰攻,即便能下,也必是尸山血海,徒耗精锐,非上策也。既然他不愿、也不敢出城迎战,那我等便反客为主,逼他在这困局中做出选择。”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智谋之士特有的光芒,“庶有一策,或可事半功倍,名曰‘围三缺一’。”
“哦?围三缺一?”关羽目光一闪,侧首看向徐庶,丹凤眼中精光闪动,“愿闻其详。”
徐庶于马背上略一欠身,随即伸出手指,在虚空中划出宛城周边的地形:“君侯请看,宛城虽坚,然其军心可为我所用。我军可如此部署:于南面——直面许昌来路、亦是敌军心理上认为我军主攻之方向——陈列重兵,大张旗鼓,日夜鼓噪,摆出不惜代价、誓要踏平此门的强攻姿态,予守军最大之压力,使其精锐与注意力尽皆牵制于此。”
他手指西移:“西面,亦以重兵严密布防,营寨相连,广设旌旗疑兵,远远望去,必是人马如潮,示以合围之势,令其不敢由此轻易尝试突围。东面,倚靠淯水天险,可交由张允将军的水军主力掌控,锁其水路,使其无法通过河道获取补给或传递消息。如此,南、西、东三面,皆如铜墙铁壁,给予守军四面楚歌、插翅难飞之感。”说到此处,徐庶手指倏然转向北面,语气刻意放缓,“唯独……这北面,我军网开一面,示敌以弱。只派小队游骑象征性巡逻,营垒稀疏,旗帜零落,刻意留出一条看似可通往许昌方向的‘生路’。”
关羽抚着长髯的手微微一顿,沉吟道:“此计之妙……不在攻城,而在攻心?”
“正是!”徐庶抚掌笑道:“君侯洞若观火,一语中的!三面铁壁,一面生路,此乃阳谋。守军身处绝境,日夜承受南面巨大压力,忽见北面有路可退,其心必乱,其志必摇。若曹仁判断失误,或迫于内部压力,或欲保全实力以图后计,便可能选择弃城北遁。届时,我军只需提前在其北逃必经之路的险要处预设精兵埋伏,以逸待劳,便可于城外轻松歼之,避免攻坚之损耗。”
他顿了顿,继续剖析道:“即便曹仁智略深远,识破此计,坚决不为所动,然其麾下将士并非人人皆有此见识。见有生路在前,死战之心必然松动,军心浮动,士气难聚。时日一久,内部必生嫌隙,或有人怯战欲逃,或有人怨怼主将坐以待毙。如此,我军不费一兵一卒强攻,便可使其守城之力自削三分。这远比尸山血海、蚁附攻城要高明得多,既可避实击虚,又可收破敌之实效,实为上策。”
关羽闻言,丹凤眼中光芒流转,显然已被此计说动。他并未立刻决断,而是与身旁的薛琮、王甫等参军低声商议片刻。几人皆认为此计深合兵法,针对曹仁性格与宛城现状,可谓对症下药。曹仁虽未必中计弃城,但借此扰乱其军心,削弱其斗志,并为己方创造可能的战机,却是大有可为。
翌日,荆州军依计而动,迅速展开:
南面,关羽亲率大军主力,构筑起连绵雄壮的营垒。壕沟深掘,栅栏高立,望楼如林耸立。白日里,无数“关”字、“汉”字旌旗迎风招展,遮天蔽日;入夜后,万千火把将营地点缀如星河落地,映红半边天。更有战鼓号角日夜不息,辅以小队人马频繁逼近城下佯攻骚扰,制造巨大喧嚣。关羽甚至数次亲自出阵,于城下耀武扬威,将主攻方向的压力提升至极致。
西面:由向宠为主将,邢道荣为副,率一万人马建立营寨。他们深挖壕沟,广设鹿角拒马,并多立旌旗,布下疑兵,远远望去,营盘密布,人马喧嚣,做出严密包围、水泄不通的姿态。他们的任务是坚决阻击任何试图从西面突围的曹军,同时将守军主力“驱赶”向预设的北面通道。
东面:由傅肜、韩曦率五千人马沿淯水扎营,与张允的水军紧密配合。张允的舰队牢牢控制着宛城段的淯水河面,彻底封锁水路,并用水军弓弩支援岸上部队。东西两面虽非主攻,却如同铁钳的两臂,与南面的主力共同构成了三面合围的态势。
北面,则仅有小队游骑象征性巡逻,营垒稀疏,旗帜零落,与另外三面的森严壁垒形成鲜明对比,一条通往北方的“生路”被刻意凸显出来。
宛城,这座中原坚城,此刻仿佛被三面铁壁紧紧箍住,唯有北面透着一丝诡异的光亮。城头之上,曹军士卒望着南门外无边无际的敌营和日夜不休的鼓噪,面色凝重;而目光转向北面,那稀疏的防备又让一些人心头泛起异样的波澜。
帅府之内,烛火摇曳。曹仁正与满宠、牛金等将商议防务,探马疾步入内禀报:“将军!荆州军部署已明!关羽主力陈列南门,攻势汹汹!西、东二门亦有重兵封锁,唯……唯独北门之外,只见游骑,营垒稀疏,似有通道!”
“什么?”曹仁目光骤然锐利,快步走到沙盘前,手指紧紧按在宛城北郊的区域。帐中诸将闻言,神色顿时变得复杂。
牛金忍不住抱拳道:“将军!此乃天赐良机!我军困守孤城,久守必失,终非了局。北门既开,敌军防备空虚,正可趁夜突围,北上与即将南下的援军会合,或直趋叶县,再图后计!强于在此坐以待毙!”
“万万不可!”满宠立刻高声反对,脸色肃然,“将军!此必是关羽‘围三缺一’之诡计!北面地势起伏,利于设伏。我军若出,正中其下怀!关羽用兵,岂会留此明显破绽?此乃诱饵,意在引我出城野战!”
曹仁的目光在沙盘上宛城北面那看似通畅、实则杀机四伏的通道与周围丘陵之间反复逡巡。牛金的突围之念与满宠的谨慎警告在他脑中激烈交锋。他仿佛能透过沙盘,看到北面山林间隐藏的荆州伏兵,看到关羽那冷冽的凤目正等待着猎物出笼。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绝,沉声下令,字字千钧:“满宠之言,正合我意!此乃关羽诱敌之策,意在乱我军心,迫我出城!传令:四门严守,加固城防,多备滚木礌石,深挖城内壕沟以防地道!没有我的将令,任何人不得擅离职守,更不得出城迎战!违令者——斩!”
命令迅速传遍全城。宛城守军如同被紧紧拧住的发条,进入了最高程度的戒备状态。城头的哨探瞪大了眼睛,密切关注着城外荆州军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看似平静的北面。曹仁决心已定,他要凭借这座坚城,与关羽进行一场意志与耐心的较量。他知道,自己守住的,不仅是宛城,更是中原的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