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南关时,唐云就对朝廷有着很大的意见。
南军守城,缺吃少穿要什么没什么,后来搞清楚了,是户部不批钱。
那时,唐云的“意见”变成了针对户部与兵部。
随着了解的事情越来越多,明白的内情越来越多,到现在入了京,唐云才知问题的根本不在于兵部没话语权,或是户部不作为。
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米自有巧妇来吹。
兵部下发钱粮,要找户部。
户部是管钱粮的不假,可户部这钱粮还不是朝廷弄来的,是无数个衙署弄来的。
所以说,户部只是决定钱该怎么花,真正的问题是钱不够花,钱为什么不够花,因为朝廷是废物。
别说抓了一群户部官员,就是从上到下,从尚书宇文疾到下面的衙役,一锅端,押到城外用火箭筒扫射五分钟,屁用没有。
户部,只能节流,
朝廷,却不能开源。
想要开源,让朝廷赚很多钱惠及天下,那么势必会让很多官员,很多世家少赚上不少。
因此,代表世家的官员,为了不触及背后世家的利益,想方设法不让朝廷开源。
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唐云也算是道明心迹了,只是从未想过,自己入京后第一次想要“对付”朝廷,说给听的人,是个其实根本没什么私交的府尹。
“大人不震惊吗。”
唐云挺诧异的:“我说要收拾朝廷,这番话挺吓人的吧,大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小年纪,怎地这么高的心气儿?”
“什么意思。”
“无甚震惊的,善,根既朽矣,枝芽安能有佳德,朝廷便朝廷耳,为官数载,终当为其当为之事。”
唐云神情微动,见解鞭辟入里。
朝廷是一片污秽不堪的土壤,植根于此的大树能长出什么好模样,那些如同枝芽一样的官员,汲取的也根本不是什么养分,将枝芽砍了,乃至将整棵树砍了,毫无意义,想要解决根本问题,需要治理改善的是土壤,是环境,是朝廷。
程鸿达望着铜镜中自己有些狼狈的面容,还是那副神情淡然的模样,话锋一转。
“夜了,尚无一人一衙署前来兴师问罪,可知为何。”
“刚刚大人不是说了吗,准备一击毙命,估计各衙代表正在开会呢吧,研究怎么一起出手合伙弄死我?”
程鸿达微微一笑,没吭声。
起初他是这么想的,因此才说出了“一击毙命”四个字,可刚刚白俊和几个文吏回来和他说各衙并不异常行为,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一种更是鄙夷朝廷,鄙夷各部衙署官员的可能性。
不过这也只是推测罢了,可能性很小,程鸿达倒是没和唐云说出自己的推测。
“去吧,三件事。”
程鸿达幽幽的说道:“再审那田鹤,审的轰轰烈烈,审的无人不知,审的户部非但不敢参与此事,还要为你斡旋。”
唐云不明所以:“殴打读书人和户部有什么关系,他们又插不上手。”
程鸿达没解释,自顾自的说道:“第二件事,剑指国子监,寻几个胆小怕事的监生,叫他们写下口供,说是受有心之人唆使围住本官居所,还说什么莫说开疆拓土有功之士,便是从龙之臣,凡是武人,见了读书人必须矮一头,京中,是京中的读书人,还轮不到武人撒野。”
“这会不会太…”
“第三件事,寻些心腹,有着读书人身份的心腹,前往礼部尚书陶静轩府外。”
“干什么去?”
“调戏他家女眷,记住,不准动手。”
唐云一脑袋问号,看了眼阿虎,哥俩全都是一头雾水的模样。
“去吧。”
程鸿达挥了挥手,轻声道:“硬碰硬可不成,莫要想着改规矩,聪明人,应顺应规矩,应利用这些规矩让那些制定规矩之人变的无所适从,时机成熟时,无需你开口,那些制定规矩的人巴不得改规矩。”
唐云面露思索之色,片刻后站起身,微微施礼。
“下官受教。”
说罢,唐云走出公堂,打了个响指,小伙伴们全都围了过来。
“第一件事,将田鹤押到回县子府,第二件事,老四你留下,那些国子监监生是被怂恿的,一定是被怂恿的,并且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搞对立,带节奏,瞧不起武将,瞧不起功臣,还说什么京中是读书人的京中,除了读书人,其他人连狗都不如,第三件事…算了,回府后我再好好研究一下。”
众人领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唐云也有些乏了,回头见到程鸿达没有下差回家的意思,也懒得纠结为什么没人来找茬了,带着阿虎走出了衙署上了马车。
门子倒是没跟着,准备去各衙署外溜达一圈儿。
甭管工作态度什么样,至少这小子会去办,即便现在各衙署已经下差了,哪怕是走过场他也会折腾一趟。
上了马车,唐云开始根据“第三件事”琢磨了起来。
能用的人不少,但拥有读书人身份的却不多。
婓象,肯定不能用了,他爹现在和防黄毛似的,一下午也没见到小甲同学,估计是被叫回去了。
轩辕庭、轩辕敬,倒是有读书人身份,前者考过秀才,考过了,后者差点殿试,被家里人叫回去了。
“还有谁是读书人,有功名的?”
唐云看着阿虎,猛然意识到一件事,文化人,身边有,但有身份的文化人,好像就这俩。
“朱军师考过乡试。”
“朱军师是谁?”
“朱尧祖,平日里大家都这么叫他的。”
唐云哭笑不得:“他就算了,将来是要当先生的人,不能坏他名声,还有其他人吗?”
阿虎想了半天,双眼一亮:“对,狗子也是,他是举子。”
“狗…门子?”
唐云乐够呛:“别闹了,他怎么能是举子呢。”
“好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府里不是穷吗,谁家有读书人的话,官府会到日子发钱发粮,老爷觉得有便宜可占,就让狗子去考了,两年多不到三年的功夫,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他都过了,后来老爷想着会试得去京中,盘缠路费都合不上官府发的那点钱,不划算,就没让狗子继续考。”
唐云震惊的无以复加,想起来了,原有的“记忆”中,好多年前,门子是有一段时间蹲在家门口捧着几门书,不过每次见到的时候,他都是在那呼呼大睡,书是用来盖脸上挡太阳的,期间动不动就消失好几个月,原来是去参加科考了。
“那不对啊,我爹不是最讨厌读书人吗,他都不让我科考,让狗子去?”
“狗子是为了骗官府的钱,少爷您不同,您是真准备当下三滥,老爷当然不让了。”
“倒也是。”
唐云依旧处于震惊之中,读书人门槛儿这么低吗,连门子这逼德行都和玩似的说考就能考过?
“行吧。”
唐云掰着手指头:“不算阿祖,庭庭、阿蛇,外加一个门子,三个读书人,差不多够了。”
“少爷,程大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您找读书人去闹事?”
“来而不往非礼也。”唐云嘿嘿一笑:“以己之道还治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