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二十二年冬,第一场雪悄然降临新京,将皇城的金瓦红墙染上一层素白,仿佛为持续数年的铁血征战覆上了一袭反思的轻纱。战争的狂热已然退潮,胜利的欢庆也逐渐沉淀,帝国这台庞大的机器,在皇帝柏凌云的驾驭下,开始艰难而坚定地从“征服”转向“建设”,从“破旧”迈向“立新”。
武英殿侧殿,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的寒意。一场决定着帝国未来十年乃至数十年走向的最高国策会议正在这里举行。与会者除了皇帝、三位亲王、首辅文履谦及核心阁臣、大都督府主要将领外,太子柏继明亦被特许列席,坐在御座下首稍远的位置,专注地聆听着每一项关乎国运的决策。
“陛下,诸位王爷、同僚,”首辅文履谦手持一份厚厚的文书,声音沉稳而清晰地汇报着,“根据陛下旨意,内阁联合六部、大都督府历时数月调研核算,已初步拟定《帝国战后十年发展总纲》草案,请御览并议。”
他展开文书,条分缕析地陈述核心内容:
“其一,经济重建与产业升级。首要之务,在于将战时经济体系平稳过渡至和平发展轨道。拟逐步削减直接军费支出,将部分原用于军械生产的重工业能力转向民用领域,如机车制造、远洋轮船、工程机械、民用化工等。同时,利用部分战争赔款及缴获的工业设备,在帝国本土及新纳领土(如扶桑王国、西西里共和国及帝国直辖的各大洋战略据点),择地兴建一批新型工矿企业,尤其注重发展石油提炼、有色金属加工、精密机械等关乎国计民生与未来竞争力的产业。”
“其二,基础设施大联通。计划以帝国本土为核心,修筑或升级五大干线铁路网:贯穿南北的‘京广-南洋线’;连接东西的‘陇海-西域线’;纵贯北美的‘金山-芝加哥线’(经扶桑王国);横跨欧亚的‘新京-柏林线’(经西域、俄罗斯附庸国、波兰);以及串联帝国主要海军基地的‘环太平洋沿岸铁路’。同时,大力扩建新京、上海、广州、星洲、金山、鲸湾、基卢瓦、摩加迪沙等主要港口,增辟固定远洋航线,形成‘四海通衢,五洲辐辏’之局。”
“其三,农业安抚与人口迁移。鉴于战争导致大量青壮损失,农村劳力短缺,拟颁布《垦荒令》与《移民优待条例》,鼓励关内人口向地广人稀的东北、西域、漠北及海外新领土(如扶桑王国西部、阿拉斯加等地)迁移,并提供种子、耕牛、免税等政策支持。同时,设立‘农桑改良所’,推广新式农具、选育良种,力求在五年内恢复并超过战前粮食产量。”
“其四,科技教育与人才储备。扩建帝国理工学院、京师大学堂等高等学府,增设机械、化工、冶金、航海、外交等专门学科。设立‘帝国科学基金’,资助基础理论与应用技术研究,尤其是对战争中显现威力的内燃机、无线电、航空等技术,需加大投入,保持领先。同时,在各地广设蒙学堂、小学堂,推行五年制义务教育,开启民智,为国育才。”
文履谦的汇报,勾勒出一幅雄心勃勃的复兴蓝图,涉及经济、交通、农业、教育等诸多方面,显示出帝国文官系统在战后治理上的深思熟虑。
然而,当议题转向更为敏感的政治体制与军事改革时,殿内的气氛明显变得微妙起来。
大都督府军事参谋部总长宋占彪起身,提出了《陆军整编及国防新策方案》:“陛下,王爷。鉴于全球大规模战事已告终结,维持目前的二百万常备陆军耗资过巨。拟议分三步走:第一步,在未来两年内,分批次裁撤、转业或转为地方守备部队约一百万人,保留一百万精锐主力,部署于帝国本土要冲、欧陆(普鲁士、巴伐利亚驻军)、美洲(扶桑王国及美利坚诸州联盟驻军)等关键区域。第二步,优化军种结构,加强海军及新兴空军力量建设,尤其注重远洋投送与战略轰炸能力。第三步,建立完善的预备役与民兵体系,寓兵于民,确保战时能迅速动员。”
这时,一位资历颇深的御史大夫出列,他是传统科举出身的清流代表,对日益庞大的军功集团本就心存警惕。他躬身奏道:“陛下,宋总长所言裁军节流,实为老成谋国之道。然,臣以为,战后之世,当更重文治。军功授爵,赏赐过厚,恐使将士骄横,渐成藩镇之祸。宜当广开科举,吸纳天下寒门士子,使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方是长治久安之基。”
他这番话,隐隐指向了以武王柏凌岳为首的军方势力,以及近年来因军功而骤贵的诸多新晋勋贵。
柏凌岳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地扫了那御史一眼,并未立即反驳。他深知,鸟尽弓藏是历代君王难免的心思,即便他与皇兄情同手足,也需谨慎应对此等舆论。
一直沉默的襄王柏凌川则从外交角度提出了建议:“皇兄,诸臣。帝国疆域之广,前所未有。直辖、藩属、保护国、盟国,形式多样。臣弟以为,需有一套明晰的治理体系。例如,对帝国本土及阿拉斯加、夏威夷等直辖领地,行省县制;对扶桑王国、天竺五国等亲藩,行宗藩册封,高度自治但外交、军事受帝国指导;对普鲁士、巴伐利亚、美利坚诸州联盟等战败改造国,行军管或委任统治,逐步引导;对英、法等盟国,则通过国际联盟框架进行协调。需设立专门机构,如‘理藩院’或‘海外领地事务部’,统筹管理,避免政出多门。”
一直凝神倾听的太子柏继明,此刻感到心跳有些加速。他意识到,这正是他之前思索并上书提及的“制度之弊”与“徐徐图之”的具体场域。他深吸一口气,在皇帝目光的示意下,起身发言,姿态恭谨而言辞清晰:
“父皇,诸位叔父、大人。儿臣以为,首辅与诸位大人所议,皆切中要害。战后百废待兴,经济重建、基础设施、民生安抚乃稳固之基,科技教育更是强国之本。宋总长之整军方案,利于长远,儿臣附议。至于文武之道……”
他略一停顿,组织着语言,既要表达观点,又不能过于激进,“儿臣以为,非此即彼,或非上策。军功之士,乃帝国柱石,其忠诚与勇毅,不容置疑,亦需妥善安置,免生怨望。然,治理天下,确需文脉传承与各方贤才。或可……在确保军功集团权益之同时,逐步扩大科举取士之规模与范围,甚至……可考量设立吸纳各界贤达(包括有功军官转文职者)的咨议机构,集思广益,以辅圣听。如此,或可收文武相济,共保江山之效。”
柏继明的建议,显得折中而务实,既肯定了军功,又强调了文治与吸纳更广泛人才的重要性,并隐约提出了类似“议会”或“咨政院”的构想雏形,虽未明言,但其思路已与旧式专制有所不同。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文官们大多面露赞许,觉得太子殿下年纪虽轻,却能看到平衡之道。部分军方将领则神色各异,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则微微蹙眉。
最终,决策权回到了御座之上。
柏凌云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诸卿所议,朕已了然于心。”
“文卿,《帝国战后十年发展总纲》草案,原则通过。着内阁细化条款,分阶段、分区域制定实施细则,由户部、工部、兵部等协同落实,太子协理,监督进度。”
“宋占彪,整军方案准奏。大都督府需制定详尽裁撤、转业计划,务必稳妥,安置好有功将士。帝国强军之目标不变,但方向需调整为‘精兵、高效、机动’,重点发展海空力量与战略威慑。此事,仍由武王总揽。”
“至于文武之辩,太子所言,不无道理。”他目光扫过群臣,“帝国之强,始于武功,然欲成万世基业,必赖文治。军功勋贵,乃帝国股肱,其地位权益,朕必保障。然,科举取士,选拔寒门,亦是抡才大典,不可偏废。二者当并行不悖。设立咨议机构之事……容后再议。”
他一句话,暂时搁置了最敏感的体制改革议题,但肯定了太子思路的方向,留下了未来变革的伏笔。
“襄王所提治理体系,甚为紧要。着即成立‘帝国海外领地及藩属事务院’,由襄王兼任首任院正,统筹管理帝国所有非本土领土及藩属国事宜,制定不同治理章程,定期向朕禀报。”
“此外,”柏凌云语气转沉,“战争虽结束,然天下并未真正太平。欧陆民族主义暗流涌动,美洲人心未完全依附,英法等国看似顺从,实则各怀心思。帝国不可有丝毫懈怠。锦衣卫都指挥使何三,”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何三立刻躬身:“臣在。”
“加强对全球情报网络之掌控,特别是对原战败国地区、重要盟友内部之动向,需密切关注,防患于未然。”
“臣,遵旨。”
会议持续了整整一日,最终确定了帝国在战后最初几年的基本国策:以经济建设与民生恢复为中心,以精兵简政和科技教育为两翼,以灵活多元的海外治理为延伸,同时保持高度的战略警惕。
夜幕再次降临。柏凌云独自登上皇城中最高的观星台,凭栏远眺。脚下,新京城的万家灯火在雪夜中闪烁,如同繁星落地,宁静而充满生机。远处,是无尽的黑暗与未知。
他手中摩挲着一份来自帝国科学院密奏,上面提及了对原子结构的最新探索,以及其中可能蕴含的、远超“雷霆”火炮的毁灭性能量。另一份则是锦衣卫的密报,提及在欧陆某些沙龙中,流传着对帝国“东方专制”的批判,以及一种名为“民族自决”的思潮正在更广泛地传播。
“打天下易,治天下难……守成更难。”他低声自语,呵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旧的敌人跪下了,新的挑战却已萌芽。科技的边界,思想的浪潮,内部的平衡……这一切,都比面对面的敌人更加复杂。”
他望向东南方,那是大海的方向,是帝国舰队掌控的浩瀚大洋,也是未来充满无限可能的新世界。
“传令下去,”他对身后的内侍监说道,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与决断,“明日朕要召见帝国科学院、理工学院的主要学者。帝国未来的远征,离不开他们手中的‘星火’。”
帝国的巨轮,在皇帝的掌舵下,调整风帆,驶向了充满机遇与挑战的未知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