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风的手还按在青铜匣上,玉片刚弹出半寸,屋檐上的黑袍人便摘下了兜帽。那张脸苍老却清晰,眉心一道深纹如刀刻,目光沉得像井水。
他站在高处,俯视着四人,没有说话。
龙吟风缓缓退后一步,将玉片收回袖中。诸葛雄和墨风立刻靠拢两侧,手已握紧兵刃。云岫站在最后,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药囊。
“你们来得倒是快。”监正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夜风,“可钦天监不是谁都能闯的地方。”
龙吟风抬头直视他:“我们没闯。是玄机老人留下的密钥引我们来的。”
监正眼神微动,但很快恢复冷淡:“密钥能开墙砖,开不了本官的心。你说你是司徒家后人,有何凭证?”
“凭证在这。”龙吟风从怀中取出三物,重重摔在殿前石案上——一本泛黄账册、一封残破密信、一枚暗纹扭曲的玉佩。
纸页摊开,墨迹未干。玉佩滚到案边,停住。
监正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忽然扬起一丝冷笑:“就这些?伪造得倒有几分像。”
龙吟风眉头一拧:“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假的。”监正拿起账册翻了两页,随手丢回,“司徒明轩掌家二十年,账目皆由户部备案。你这本,格式不对,用印不清,连年份都错了三年。至于这封信——”他抖了抖密信,“笔迹模仿得不错,可惜前朝北狄文书从不用朱砂批注。还有这玉佩,雕工粗糙,连王庭秘纹都刻反了。”
他说完合上笏板,语气冰冷:“带假证者,按律当拘。来人。”
殿后走出两名侍卫,手按刀柄。
诸葛雄往前踏了一步:“你说是假的,那就拿出真的来对!司徒家通敌案当年轰动朝野,若真有备案,为何从未公示?为何十九年来无人敢提?”
监正不答,只看着龙吟风:“你若真是司徒后人,该知道当年结案时,有一道御批密令,由钦天监封存。你拿得出那份密令的副本吗?”
龙吟风沉默。
他知道那份密令。玄机老人提过一次,说它藏在皇城地库,非三品以上不得查阅。他们根本进不去。
监正见他不语,转身欲走:“证据不足,不予受理。请回吧。”
“站住。”云岫突然开口。
他缓步上前,一掌拍在石案上,声音震得烛火晃动:“监正大人,二十年前你在前朝大祭司门下学卦,可还记得‘双生并蒂莲’的解法?”
监正脚步一顿。
全场静了下来。
云岫盯着他:“那卦象只传国师与储君。你若不知,说明你根本没进过观星台;你若知道……那就别装糊涂了。”
监正缓缓转过身,脸色变了。
他死死看着云岫:“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我不仅知道卦象,”云岫继续道,“我还知道,当年大祭司临终前烧毁了七卷天机录,唯独留下一页,交给一个逃出宫外的年轻人——就是你。”
监正呼吸一滞。
龙吟风察觉到了变化。他立刻接话:“你当年亲眼见过我父亲被押赴刑场,你也知道他是冤枉的。可你什么都没做,反而归顺新朝,做了钦天监一把手。现在我们带着真凭实据来了,你却说它是假的?”
监正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云岫逼近一步:“北狄这些年不断渗透中原,靠的就是内部有人通风报信。你以为躲在这里就能洗清自己?你忘了你是谁教出来的?忘了你师父是怎么死的?”
“住口!”监正猛地抬手,声音发颤,“那种事……不该再提。”
“那就证明给我们看。”龙吟风冷冷道,“如果你真是清白的,就收下这份证据,送它进宫。如果你不敢,那就说明你怕的不是造假,而是真相。”
监正站在原地,额头渗出汗珠。
良久,他低声道:“你们可知道,交出这份东西,会引来什么?”
“我们知道。”龙吟风说,“我们会死,你会被罢官,甚至株连家人。但总得有人开始。”
监正闭上眼,手指紧紧攥住笏板。
忽然,他睁开眼,看向云岫:“你说你知道‘双生并蒂莲’,那你可知它的反卦是什么?”
云岫神色不变:“是‘孤星坠海’,主血脉断绝,山河易位。”
监正瞳孔一缩。
他又问:“那你知道,当年大祭司为何要在最后一夜,把这个卦象刻在铜鼎内壁吗?”
“因为那天晚上,”云岫缓缓说,“他看到了未来——一个孩子活下来,一块玉佩流落民间,一场大火烧尽忠良府邸。他还看到,二十年后,有人会拿着血书和断信,站在这里,逼你做出选择。”
监正浑身一震。
他慢慢走到案前,重新拿起那本账册,翻开最末一页。那里有一行小字,被人用血补写:**“戌时三刻,火起东厢。”**
他的手开始发抖。
这一行字,是他当年偷偷记下的时间。司徒家被焚毁的那个夜晚,正是戌时三刻。
他抬起头,声音沙哑:“这行字……除了我,没人知道。”
龙吟风点头:“我父亲的朋友,在临死前写下的。”
监正又拿起密信,仔细对照笔迹。片刻后,他长叹一声:“这确实是司徒明轩的亲笔。他在信里写了交接地点,还提到……北狄大将军会在月圆之夜入京。”
他放下信,看向龙吟风:“你们打算怎么办?”
“把证据交给皇帝。”龙吟风说,“正名,追责,清算余党。”
监正摇头:“不行。现在递上去,只会被截下。北狄的眼线已经渗入六部,连禁军都有他们的人。你们一露面,就会被围杀。”
“那你说怎么办?”诸葛雄急问。
监正沉默片刻,忽然走向殿角一座铜柜,打开锁扣,取出一块青玉牌:“这是我每月觐见皇帝的通行令。明日辰时,他会去太庙祭祖,途中必经观星台廊道。你们带着证据,在那里等他。”
龙吟风接过玉牌:“你不怕牵连?”
“我已经躲了二十年。”监正低声说,“够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是巡逻队。
监正脸色一变:“是巡夜卫。他们平时不会来这里。”
云岫迅速将账册和密信收回暗匣,玉佩塞进袖中。龙吟风把青铜匣也收好。
“从后门走。”监正快步引路,“穿过后园,可直达观星台偏门。”
四人跟着他往侧殿移动。刚拐过回廊,前方灯笼亮起,一队铠甲士兵列队走来,领头之人手持令牌,目光直扫这边。
监正停下,低声道:“你们先走,我来应付。”
龙吟风迟疑:“你确定要这么做?”
监正看了他一眼:“你父亲当年救过我的命。我一直没还。现在,该还了。”
他说完转身迎向队伍,抬手示意:“这么晚了,查什么?”
对方抱拳行礼:“奉令巡查各司衙门安全,请监正大人配合。”
监正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块腰牌递过去。
龙吟风等人趁机绕过影壁,消失在园中暗处。
直到听见远处关门声,龙吟风才松了口气。他回头看了一眼钦天监高墙,手中紧紧攥着那块青玉牌。
云岫低声道:“明天辰时,太庙方向。”
诸葛雄握紧剑柄:“这次,不能再让人拦下。”
墨风始终没说话,只是检查了箭匣,确认弓弦干燥可用。
夜风吹过树梢,吹动檐角铜铃。
龙吟风抬头望天,月亮被云遮住一半。
他把玉牌贴身收好,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