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龙吟风已经站在隆通钱庄门口。他没停下打量门面,直接抬脚走了进去。
大堂里伙计来回走动,算盘声不断。他走到主柜台前,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放在台面上。
银票边缘有些磨损,但字迹清晰,“五百两,隆通汇兑,见票即付”。右下角盖着一枚暗红印章,上面刻着“聂公子”三字。
掌柜接过银票,低头一看,手指顿了一下。
他抬头看龙吟风,“这票……是从哪来的?”
“边境一个朋友给的。”龙吟风声音平稳,“他说你们这里能兑。”
掌柜没立刻回话,眼神闪了闪,手不自觉摸了下袖口的铜扣。他压低声音,“这批票,是高大人的。”
龙吟风眉头一挑,“高大人自己发的票,还不能兑了?”
“不是不能。”掌柜声音更低,“只是……最近这批票,来路都不太明。我们不敢随便入账。”
“那你说我这张呢?”
掌柜犹豫片刻,“票是真的,可备注栏有标记。你看这里——”他指着银票背面一处不起眼的小字,“‘运天宗·信验’。这种票,进一笔,就得报一笔。”
龙吟风盯着那行字看了几息,“所以你们不只是钱庄,还是替人记账的?”
掌柜闭嘴不答,只把银票推了回去,“这位爷,要不您换家钱庄试试?我们这小门小户,担不起大额往来。”
龙吟风没动,“五百两不算大。倒是你这话,像是怕什么人找上门。”
掌柜脸色变了变,正要开口,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穿灰袍的伙计提着水桶进来,一路往后面去了。
龙吟风眼角扫过,没说话,只是把手重新按在柜台上,“我要立据。这笔钱存进去,你们得给我凭证。”
“这……”掌柜额头渗出一层汗,“得先查账本,看有没有空额能挂。”
“那就查。”
掌柜迟疑着转身,从身后架子上取下一册厚账本,翻开查找。他翻得慢,手指在纸页间停顿多次。
龙吟风静静看着他的动作。
就在这时,窗外一只灰鸟掠过屋檐,翅膀轻拍两下,落在后院通风口的铁网上。它不动了,像只普通夜雀。
其实不是鸟。
是诸葛雄做的机关鸟,翅骨中藏着微型铜片,能记录声音和图像。它早已混入送信童子的鸟笼,此刻借风力滑翔落地,顺着铁网缝隙钻进了通风管。
里面漆黑狭窄,但它四肢带钩,缓缓爬行。不多时,抵达一间密室上方。下方有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个铁箱,箱旁摆着一盏油灯。
铁箱没锁。
机关鸟收起翅膀,腹部弹出一根细针,轻轻探入铁箱夹层。夹层弹开,露出一本深蓝封皮的账册。
它开始转动镜头,一页页拍下内容。
外面,龙吟风还在等。
“还没查到?”他问。
掌柜擦了下汗,“快了。您这笔……有点特殊,得核对三遍。”
“那你慢慢核。”龙吟风靠在柜台上,“我也不急。”
他又掏出一枚铜钱,轻轻放在银票旁边。铜钱正面朝上,映着窗缝透进来的光。
这是信号。
意思是:**目标已锁定,证据正在获取。**
他没再多说,只是盯着掌柜的手。那只手一直在抖。
半炷香后,机关鸟完成拍摄,顺着原路退出。它飞出通风口,绕着屋檐转了一圈,消失在街角。
龙吟风收回目光。
“查好了吗?”他问。
掌柜终于合上账本,勉强挤出笑,“查好了。可以入账,但得三天后才能提走现金。”
“为什么?”
“规矩如此。”掌柜声音发虚,“大额进出,都要报备府衙。”
“那你现在写个凭据,我明天再来取。”
“这……不太合例。”
“不合例也得写。”龙吟风语气不变,“不然我就去府衙告你拒收官票。”
掌柜脸色一白,“官票?这票怎么成官票了?”
“高大人的票,不就是官票?”龙吟风冷笑,“你还想瞒?”
掌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龙吟风往前一步,手按在柜台上,“我再问一遍,这批银票,是不是都流向了‘运天宗’?”
“我……我不知道……”掌柜往后退,手摸向柜台下的铃铛。
“别按。”龙吟风声音冷下来,“你按了,外面的人也不会来救你。”
掌柜僵住。
“你心里清楚,这事瞒不住了。三个月内,十七笔大额转账,全是墨料、纸张、油墨采购,可那些商户根本不存在。你们用空壳户走账,每笔最后都标‘运天宗·信验’。这不是洗钱是什么?”
掌柜呼吸急促起来,“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龙吟风盯着他,“高盛拿你们当通道,你们拿这些商户当幌子。可你们忘了,纸张买多了,没人印东西,总会露馅。”
掌柜嘴唇发抖,“我是被逼的……高大人派人守在我家门外,我儿子每天上下学都有人跟着……我不做,全家都没命……”
“所以你就帮他们造反?”
“我没想那么远……我只是管账……”
“管账就能让银票流向叛党?”龙吟风声音压低,“你以为你只是记个数?你记的每一笔,都在烧粮仓、断水渠、散谣言。你在帮他们毁这个朝廷。”
掌柜低下头,肩膀微微发颤。
龙吟风不再逼问。他把银票收回袖中,留下那枚铜钱在柜台上。
“我不揭发你。”他说,“但你要记住,下次再有人让你签字,先想想百姓吃什么。”
说完,他转身离开。
走出大门时,诸葛雄已经在巷口等着。他手里拿着一张薄纸,是机关鸟拍下的账本内容。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直到拐进一条无人小巷。
“看到了。”诸葛雄把纸递过去,“十七笔转账,全部标注‘运天宗’。用途写着‘文书印制’‘密使差旅’‘据点修缮’。连工钱都列得清清楚楚。”
龙吟风接过纸,快速扫了一遍。
“高盛不仅用钱庄洗钱,还用它调度人手。”他声音沉下去,“这不是单纯的行贿。他在养一支私军。”
“而且已经运作三个月。”诸葛雄点头,“第一批告示就是那时候开始贴的。时间完全对得上。”
龙吟风把纸折好,塞进怀里。
“我们之前猜错了。”他说,“不是运天宗借高盛的钱办事。是高盛在利用运天宗,给自己铺路。”
“他想干什么?”
“扳倒太子。”龙吟风眼神冷了下来,“先把谣言散出去,说三大王勾结北狄。再让东宫起火,坐实通敌罪名。到时候,朝廷大乱,皇帝震怒,只能倚重他这个‘忠臣’。”
“可太子没得罪他。”
“权力不需要理由。”龙吟风说,“只要能让皇帝怀疑太子,他就有机可乘。他是户部尚书,掌财政兵权,又控制舆论。等局势一乱,他就能以平乱之名,接管禁军。”
诸葛雄沉默片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把账本封好。”龙吟风说,“不能现在揭发。高盛耳目太多,一旦动手,他会销毁所有证据,还会嫁祸给我们。”
“那就等?”
“等一个机会。”龙吟风看向远处的官道,“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的时候。那时候,他一定会露出更大的破绽。”
诸葛雄点头,“我会盯紧钱庄。任何异常进出,我都记下来。”
“我也不会松手。”龙吟风握紧了怀里的纸,“这张账本,是第一块骨头。接下来,我要一根一根,拆了他的架子。”
两人分开行动。
诸葛雄往西城去了,龙吟风则走向南街。
他走得很稳,路上遇到几个熟面孔,也只是点头而过。没人看出他刚刚从一场对峙中脱身。
太阳升到头顶时,他走进一家茶馆,坐在角落的位置。
小二过来倒水,他点了碗素面。
面端上来时,他发现碗底压着一张纸条。
他不动声色地掀开碗,取出纸条。
上面写着一行字:
“工部书吏房,昨夜有人翻动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