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吵醒的。
那种声音，很特别。
不是打雷，不是叫骂。
是无数只脚，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挪动。
是无数件衣服，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
是无数种，名贵的，香料的味道，混在一起，从门缝里，拼了命地，往里钻。
我，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
没用。
那声音，跟水一样，无孔不入。
我，猛地，坐了起来。
天，才蒙蒙亮。
窗户纸上，透着一点，鱼肚白。
我，侧耳，仔细听。
那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我昨天，刚被册封为皇贵妃。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太好了。
圣旨上写了，“免一切晨昏定省”。
我，终于，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了。
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造-反吗？
我掀开被子，光着脚，走到窗边。
我，用手指，捅破了一点窗户纸。
往外看。
只看了一眼。
我，差点，当场，又躺回去。
我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从殿门口，一直，排到了院门口。
乌泱泱的，一片。
全是，女人。
环肥燕瘦，高矮胖瘦。
都穿着，最华丽的宫装，戴着，最贵重的首饰。
脸上，画着，最精致的妆。
一个个，站得，笔直。
像是，等着检阅的，士兵。
我，认出了几个。
站在最前面的，是德妃苏婉仪。
她旁边，是几个，平日里，跟在贤妃柳若薇身后，作威作福的，嫔妃。
现在，她们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有点，讨好。
有点，不安。
还有点，藏不住的，敬畏。
我，明白了。
她们，是来给我，请安的。
我，成了皇贵妃。
位同副后。
她们，理应，来给我请安。
可那道圣旨，不是说，免了吗？
我，忽然，懂了。
圣旨，是免了，我去给太后请安。
可没免，她们，来给我请安。
这是个圈套。
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圈套！
我，成了后宫里，新的，靶子。
新的，权力中心。
我看着窗外，那些，争奇斗艳的女人。
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麻烦，长着腿，朝我飞奔而来。
我的头，开始疼了。
“娘娘，您醒了？”
小翠，端着水盆，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她看见我，站在窗边。
脸色，一下子，变得，很紧张。
“娘娘，您快梳洗一下吧。外面的主子们，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让她们等。”
我没好气地，说。
“吵死了。”
“娘娘，这可使不得。”
小翠快哭了。
“您现在是皇贵d妃，这，这是规矩。”
“规矩？”
我，冷笑一声。
“规矩就是，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越想越气。
我凭什么，要为她们，牺牲我的睡眠？
我，什么都没梳洗。
身上，还穿着，那身，又软又旧的，棉布睡袍。
头发，估计，跟鸡窝也差不多。
我，就这么，拉开门，走了出去。
“娘娘！”
小翠，在后面，惊呼一声。
想拦我，没拦住。
我一出去。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她们的目光，从我的头发，到我的睡袍，再到我光着的脚。
一寸一寸地，扫过。
我看到，好几个人的嘴角，在抽动。
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她们大概，从来没见过，一个贵妃，是这副德行。
还是一个，刚册封的，权倾后宫的，皇贵妃。
德妃苏婉仪，最先反应过来。
她立刻，低下头，领着众人，就要下跪。
“臣妾（嫔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行了行了。”
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眼泪，都出来了。
我揉了揉眼睛，看着眼前这群，花枝招展的女人。
问了，一句，发自肺腑的话。
“都吃早饭了吗？”
院子里，更安静了。
所有人，都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我。
大概，是没听懂。
我，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声音，大了一点。
“我问你们，吃早饭了没？”
“要是没吃，就赶紧，各回各宫，吃饭去吧。”
“我这儿，庙小，不管饭。”
我说完，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们，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我。
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再到，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
好像，在进行着，某种，非常，非常，艰难的，思考。
我不管她们。
我，转身，就往屋里走。
我饿了。
我要吃饭。
我刚走上台阶，就听见，身后，传来，德妃苏婉仪，带着一丝颤抖的，又充满了，敬佩的声音。
“娘娘……教诲的是。”
“是我等，愚钝了。”
她，猛地，跪了下去。
对着我的背影，磕了一个头。
“娘娘心系天下，宵衣旰食，我等，却只知，拘泥于，晨昏定省这些，虚礼。”
“实在是，惭愧至极！”
她这么一带头。
院子里，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娘娘圣明！我等，知错了！”
“娘娘大智慧！我等，受教了！”
此起彼伏的，恭维声，传了过来。
我，脚下一个踉跄。
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我，什么时候，教诲她们了？
我，什么时候，心系天下了？
我只是，不想管她们饭啊！
我，没敢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她们，能从我的脸上，看出，更多的，治国大道理来。
我，落荒而逃。
一头，扎进我的寝殿。
把门，从里面，死死地，关上。
我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那群女人，恭恭敬敬地，退去的声音。
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感觉，比跟人，打了一架，还累。
小翠，站在一边，看着我。
那眼神，亮的，吓人。
充满了，崇拜。
“娘娘，”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您，真是，太高明了！”
“不动声色，就敲打了所有人。既立了威，又显了您，不拘小节的，大格局。”
我，看着她。
张了张嘴。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
我说，我只是，有起床气吗？
我放弃了。
我，有气无力地，对她说。
“小翠。”
“我饿了。”
“去，给我煮碗面。”
“要卧两个，荷包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