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积的密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李恪的御案前。“堤虚证实,政令不通,鼠辈窥探,需破其网。”短短十余字,勾勒出江南局势的艰险。李恪指节轻叩桌面,眼神锐利如刀。李积这把锋刃已抵住坚冰,现在需要他在长安,为其提供足以破冰的重锤。
几乎与此同时,崔芷柔也将数日来梳理的内廷账目疑点,整理成一份清晰的条陈。她并未妄下论断,只将苏州贡锦等级浮动与织造官更迭的关联、杭州茶叶采买价异常与固定经手宦官、润州别苑“维护费”的蹊跷等事,逐一罗列,并附上了原始账目编号与摘录。
条陈送至两仪殿时,李恪正与几位心腹重臣商议漕运改道以避开水患严重河段的应急之策。他接过内侍转呈的皇后条陈,快速浏览,当看到“杭州茶贡采买宦官张德贵”这个名字时,目光微不可察地一凝。
待议政完毕,众臣退去,李恪独留玄影统领。
“查这个人,”李恪将条陈上关于张德贵的那一页推向对方,“皇后查到,此人多次经手杭州高价茶贡采买。朕记得,他早年曾在魏王府当差?”
“陛下明鉴,”玄影统领沉声道,“张德贵确系魏王旧人,魏王伏法后,他通过关系调入内侍省,凭借机敏,渐得重用,尤其在江南物产采买上,颇有权柄。”
“机敏?”李恪冷笑,“怕是懂得如何替旧主余党,或是他自己的新主子,漂没钱财吧。盯紧他,查清他与宫外哪些人往来,尤其是与江南籍官员,或是与苏州、杭州那边有生意往来的商贾。”
“是!”
“还有,”李恪指尖点了点条陈上关于润州别苑的记载,“这笔‘维护费’,也去查查,看看钱最后流向了哪里。皇后心细,她既标出,必有不妥。”
玄影领命而去。李恪再次拿起李积的密信与崔芷柔的条陈,并置于案上。江南的“堤坝虚报”与长安宫内的“采买价虚高”,看似不相及,却隐隐指向同一张利益网络——一个可能由江南地方官、京城权贵(或其白手套)、以及宫内某些宦官共同织就的,贪墨国库银钱、吸食民脂民膏的巨网。
李恪意识到,崔芷柔从内廷账目入手,是一条极其精妙的侧翼进攻路线。前朝官员对皇帝的直接调查往往戒备森严,但对来自后宫,尤其是皇后“整饬内廷”的核查,警惕性会低很多。而宫内宦官的尾巴,往往比外朝官员更容易露出来。
他提笔给李积回了一封密信,内容同样简短:“网在长安,已有线头。稳住江南,静待佳音。”这是告诉李积,长安这边已开始行动,让他在江南顶住压力,不必急于求成,避免打草惊蛇。
接下来的几日,长安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波澜涌动。
玄影的效率极高,很快回报:宦官张德贵与一位杭州籍的致仕官员过从甚密,而该官员的子侄,正是苏州几家大绸缎庄和茶行的幕后东家之一。同时,那笔润州别苑的“维护费”,最终并未用于别苑,而是通过几层转折,流入了一家位于扬州,背景神秘的钱庄。
与此同时,崔芷柔在立政殿的核查也有了新的进展。她发现,内府库中一批标记为“苏州特供入库”的顶级锦缎,实际数量与入库记录有细微差距,而短缺的部分,恰与某次赏赐给某位宗室勋贵的记录相符,但赏赐清单上的品类等级,却低于入库等级。这中间存在的差价,显然被人中饱私囊。而经手此事的,除了内侍省的人,还涉及一位在尚宫局掌管库房钥匙的女官——正是之前曾试图窥探兰台的那位王内侍的干女儿。
线索开始交织,如同黑暗中的蛛网,渐渐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李恪坐镇中枢,冷静地梳理着各方汇聚而来的信息。江南的李积,宫内的崔芷柔,暗处的玄影,如同他布下的三枚棋子,正从不同方向,逼近棋盘的中心。
他知道,收网的时刻尚未到来,还需要更关键、更能一击致命的证据。但风向已经开始转变。某些人,应该已经感受到那来自不同方向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了。
长安棋局,帝后联手,双线合流。
一场针对贪腐集团的无形围猎,正在这帝国的心脏地带,悄无声息地展开。而江南的滔天洪水,此刻反而成了掩盖这场暗战最好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