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二年的春闱,因着新设的“明法”、“明算”、“农桑”三科,而显得格外不同。贡院之外,除了往日那些青衫儒巾、吟哦诗赋的士子,更多了许多身着布衣、手持算盘、怀抱农书,甚至带着些许泥土气息或工匠痕迹的应试者。他们眼神中既有忐忑,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放榜之日,朱雀大街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当礼部官员将巨大的黄榜张挂于贡院外墙时,人群瞬间沸腾。进士科、明经科的名字依旧引人瞩目,但更多灼热的目光,却投向了那三张崭新的榜单。
“明法科头名,张允元,京兆府……”
“明算科头名,赵守拙,洛州……”
“农桑科头名,田广禄,扬州……”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籍贯遍布南北,出身多为寒素,此刻却如同璀璨的星辰,闪耀于皇榜之上!人群中,那些布衣应试者,有的热泪盈眶,紧紧攥着拳头;有的仰天长啸,抒发胸中块垒;更有相识者互相拥抱,分享这难以置信的喜悦。
寒门,终于在这一刻,看到了凭借实学鲤鱼跃龙门的曙光!
琼林宴上,气氛也与往年大不相同。新科进士们依旧风流雅致,吟诗作对,但旁边那三科的中榜者们,虽略显拘谨,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实干家的沉稳与自信。李恪亲临宴会,不仅与进士们交谈,更特意走到明法、明算、农桑三科席前,详细询问他们的专长、对时务的见解。
当听到农桑科头名田广禄谈及江南水患后如何利用新式垄作法恢复地力,明算科赵守拙阐述如何优化漕运粮仓的储量计算以减省损耗,明法科张允元剖析数桩地方积年旧案中的律法适用谬误时,李恪眼中赞赏之色愈浓。他当场宣布,此三科头名,皆授正八品上实职,张允元入刑部,赵守拙入户部,田广禄入司农寺,其余中榜者,亦按成绩分派各州郡任佐官或技术官吏。
此举,无疑给这些寒门才俊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也向天下昭示了新皇重用实务人才的决心。
然而,暗流依旧涌动。某些世家出身的官员,看着那些“杂流”出身者与自己(或自家子侄)同席,甚至获得皇帝青睐,心中五味杂陈,面上虽维持着礼节性的笑容,眼底却难掩轻视与不忿。
宴会结束后不久,便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明法科张允元“出身刑名小吏,恐有苛酷之习”,农桑科田广禄“举止粗鄙,恐失朝廷体面”。虽未直接否定制科本身,却意在贬低这些新晋寒门官员的品行能力,试图将他们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
对此,李恪的处置干脆利落。他将弹劾奏章留中不发,却在数日后的一次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询问张允元对《永徽律疏》(正在修订中)某条争议条款的意见。张允元引经据典,结合多年刑名经验,分析得条理清晰,切中要害,连素以严苛着称的刑部尚书都微微颔首。李恪又询问田广禄关于关中平原推广冬麦轮作的可行性,田广禄以自家实践数据为基础,侃侃而谈,利弊分析透彻,让司农寺卿都为之侧目。
事实胜于雄辩。皇帝用这种方式,有力地回击了那些基于出身的偏见与诋毁。
立政殿内,崔芷柔亦关注着这批新科官员的动向。 她深知,授官只是开始,如何让这些缺乏背景的寒门官员在盘根错节的官场中立足、施展才干,才是真正的挑战。她通过查阅宫中存档的官员履历(尤其是那些出身寒微却最终有所作为的能臣干吏的早期经历),梳理出一些他们曾遇到的典型困境与破局之道,不着痕迹地通过闲谈等方式,传递给时常入宫议事、已成为皇帝臂助的马周、魏徵等人,由他们再去提点、扶助那些新晋同僚。
她还建议李恪,可仿效前朝“弘文馆”旧制,于翰林院下设一“实务斋”,不定期召集新科及第的明法、明算、农桑等科官员,与各部有经验的官员、甚至民间耆老交流学习,既提升其政务能力,也建立一个互相扶持的群体。
李恪从善如流,很快便下旨设立。这“实务斋”虽无品级,却成为了寒门实务官员的一个小小港湾与进阶的阶梯。
春风拂过长安,吹绿了柳梢,也吹动了无数寒门学子心中的梦想。金榜题名的荣耀渐渐沉淀为肩头的责任,新晋的官员们怀揣着知遇之恩与济世之志,奔赴各自的岗位。
张允元在刑部埋首卷宗,开始参与律疏修订;赵守拙在户部核对账目,以其精妙算学很快得到上司倚重;田广禄则随着司农寺的官员,深入京畿农田,推广新法……
他们如同投入大唐官僚体系这座大湖中的一颗颗石子,力量虽微,却已激起圈圈涟漪。旧的秩序依然强大,但一道裂缝已然出现,光,正从那里照进来。
李恪站在宫城高处,看着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他知道,打破门阀垄断非一日之功,科举新章也只是开始。但他相信,只要方向正确,持之以恒,终有一天,这天下英才,将真正尽入彀中,共同谱写这永徽盛世的全新篇章。
寒门破晓,星火正燎原。
帝国的车轮,在新血与旧制的碰撞与融合中,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