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鸳鸯快步上前,先福了一礼,才再迈进一步,扶住贾母的手,声音清晰,尽量不带任何波澜:“奴婢从王府,问了话回来了。”
“快说!王府那边……怎么说?”贾母挣扎着坐直身子,急切地问道,声音带着嘶哑。
鸳鸯深吸一口气,先将尤氏的安置和贾环、薛家得以豁免株连的消息,原原本本、条理分明地转述了一遍。她特意强调了警幻夫人的原话:“锦衣卫已察知,环三爷、薛姨娘、薛大爷在破获王家一案中,皆是有功之人,因此可免罪。薛太太变卖家产资助国库,功过相抵,亦不予株连。那位执掌锦衣卫的萧幻夫人……亲口保证说,三爷不会受半点牵连,请老太太和老爷们放心。”
这番话如同甘霖洒入干涸的土地,贾母、贾赦、贾政等人闻言,先是难以置信地愣住,随即,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贾环保住了!贾家未来的希望保住了!薛家也无恙!这简直是绝处逢生!
“祖宗保佑啊!”贾母双手合十,激动得老泪纵横。
“哪里又是祖宗保佑?分明是珩哥哥的功劳”。惜春凑近了,主动歪在贾母怀里,双手抱着贾母的腰。
“对,是这话,是这话!多亏珩哥儿……珩哥儿终究是念着旧情的!他这是救了咱们贾家一命啊!”贾母赶紧揽住惜春的头,轻声道。
先前,子孙绕膝,天天欢声笑语,可自打黛玉、宝钗去了,宝玉当初又惹下那么档子丢人的事儿,二丫头、三丫头,珠儿家的,凤丫头、云丫头一个个就都离了门去了。如今,贾母跟前,就只剩惜春这一个孙女儿整日在跟前陪着了。惜春也是个懂事的,竟直接搬到了贾母房里来,整天陪着老人家说话解闷儿,倒是把之前那冷淡的性子去了不少。
贾政也激动得胡须微颤,连声道:“是极是极!若非王爷明察秋毫,力保环儿,我贾家……我贾家这回危矣!”他此刻对李珩的感激之情,是真真切切的。
贾赦也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附和:“王爷手段通天,这是早有安排!早有安排啊!”
“那边……就没提宝玉他们娘儿俩……”。贾母终究还是念着宝玉的,毕竟是她从小疼起来的亲孙子。
鸳鸯这才垂下眼睫,如实回复:“并不曾提过半句,只是……”。她先偷偷扫了一眼屋里众人,才用略微低了一些,但依旧清晰的声音,转述了秦可卿关于那三百万两债务和“附加条件”的话:
“秦……秦王妃说,咱们府上,差着甄家那三百万两亏空,她们府上替咱们还上了,日后甄家不会再派人上门催讨。”
“王妃替……咱们还……还上了?”贾政猛然一怔,那可是三百万两,不是三万两,更不是三百、三十两。
鸳鸯说到这里,略微停顿,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热,“至于……至于这笔银子,王府言明,是……是给四姑娘的彩礼,和……和……和奴婢的赎身钱。另外……还得换尤大奶奶……正大光明改嫁过去。”她说完这话,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赶紧低下头去。一旁的惜春闻言,也羞臊的转过头去,趴在贾母怀里,再不抬头。
这番话一出,荣庆堂内再次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三百万两的巨债,就这么轻飘飘地勾销了?代价是……惜春的婚事,鸳鸯的身契,以及尤氏的改嫁?
贾母怔住了,她浑浊的老眼看向鸳鸯,这个自小在她身边长大,比许多孙女还要得力、还要贴心的丫头。她早就隐约察觉李珩对鸳鸯有些不同,却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个时机,用这种方式,直接开口要人!还有怀里的惜春……这孩子性子孤僻,却独独对珩哥儿极亲厚。她与宁府本就不亲厚,如今宁府没了,她的婚事……若把她给了李珩,也不是坏事,好歹有二丫头、三丫头、林丫头几个凑在一起,互相照应着,倒比旁人家更放心。
至于尤氏……贾母心中暗叹,珍哥儿死了,蓉哥儿被贬,她一个寡妇,无儿无女,留在贾家也是孤苦,若能改嫁到王府,有李珩照拂,有她妹妹尤老娘和尤二姐、尤三姐在,反倒是条好出路,总比被她那混账儿子贾蓉拖累至死强。
“珩哥儿……还真是……”贾母喃喃自语,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李珩此举,看似趁火打劫,实则是给了贾家一个体面解决所有难题的台阶。他全了与贾家那点微薄的情分,看在探春、迎春、黛玉等人的面子上,提拔、保全了贾环,又得到了他想要的人和名分,还顺手解决了甄家的债务,让贾家不至于彻底颜面扫地。这份心思,这份手段……。
“老太太,”鸳鸯见贾母神色变幻,低声补充道,“王妃还说了,午后,王府会托请昭华长公主殿下过府,亲自与您……商讨细节。如今先告知奴婢,是让府上和奴婢……心里先有个数。”
请动长公主来做媒、谈条件!这无疑是给足了贾家体面,也将这件事抬到了不容贾家拒绝的高度。
贾母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伸手,轻轻拉过鸳鸯的手,拍了拍,语气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释然:“罢了,罢了……这都是命数,也是……造化。珩哥儿既然开了这个口,又肯这般周全,咱们……还有什么可说的?鸳鸯啊……”。
她看着鸳鸯清秀坚毅的面庞,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为她寻了个好归宿的宽慰:“你跟了我一辈子,尽心尽力,是我耽误你了。如今能跟了珩哥儿,是你的福气,往后……好好过日子吧。”
鸳鸯眼圈一红,跪了下来:“老太太……”。
“起来吧,好孩子!”贾母扶起她,“至于四丫头和珍哥儿媳妇,东府没了当家主事的……我老婆子便做主了,都应下!就照珩哥儿的话办。只有一件,还得请珩哥儿费神……把宝玉也救下。”
贾赦和贾政在一旁,更是无话可说。能用这些“代价”换来贾环无恙、巨债勾销、甚至可能因此与权倾朝野的江陵王府关系更进一步,他们简直是求之不得!哪里还会有半分异议?
就在这时,外面又有丫鬟来报,说是东府被赶出来的贾蓉和其妻胡氏,在府门外哭闹,求见老太太讨个主意和活路。
贾母闻言,脸色一沉,刚刚因王府消息而缓和的心情又蒙上一层阴翳。她看了一眼鸳鸯,又看了看贾赦、贾政,疲惫地挥挥手:“让他们先去厢房候着!等……等长公主殿下过府之后再说!”
如今的贾家,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去管那不成器的贾蓉?一切,都等午后与长公主商议之后,再行定夺吧。荣国府,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与洗礼,而风暴眼,赫然便是那远在辽东征战,却依旧能将京城一切掌控于股掌之间的江陵王——李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