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雨来得急,打在百草谷的藤架上噼啪作响,却挡不住谷外传来的喧闹。沈砚站在七州亭的回廊下,望着山道上涌动的人影——北州的药农扛着藤编药篓,里面塞满了刚采的防风;南州的商贩推着藤制独轮车,车上的菱角堆得像小山;西州的绣娘挎着竹篮,篮里的藤纹帕子在雨里泛着水光;草原的牧民牵着驮着酥油的马,马蹄踏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沾在马背上的藤编鞍袋上。
“沈先生!可算到了!”北州药农抹着脸上的雨珠,把药篓往亭柱边一靠,篓底的藤编纹路里还沾着北坡的泥土,“按您去年教的‘分层晾药法’,这防风晒得干透,用藤篓装着一路过来,一点霉气都没有!”他掀开篓盖,药香混着藤条的清香漫开来,引得旁边的孩童直吸气。
南州商贩笑着拍开独轮车的藤挡板:“我这菱角也沾了藤的光!用您设计的透气藤筐装着,路上捂了三天,壳还是青的!”他拿起个菱角往石桌上一磕,脆生生的裂响里,雪白的菱肉冒着水汽,“您尝尝,比去年的还甜!”
沈砚刚接过菱角,就被西州绣娘拉住衣袖。她的竹篮里铺着层白藤叶,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绣品:有绣着藤花的帕子,有织着七州地图的腰带,最惹眼的是块孩童肚兜,上面用七彩丝线绣着株跨州藤,藤叶一半带刺,一半带绒,根须处还绣着七个小字:“七州藤,一家亲”。
“这是给百草谷的孩子们做的,”绣娘的指尖划过肚兜上的藤叶,眼里的笑意比雨后天光还亮,“去年我家娃穿了您给的藤编护膝,在山里跑了整月都没摔破膝盖,这点心意您可得收下。”
草原牧民解下马鞍上的藤袋,倒出金灿灿的沙棘果:“林老说这果子泡藤叶酒最好,我带了三十斤,够谷里喝到秋收!”他指着远处的藤路,那里的跨州藤已爬满了山道两侧的老树,形成天然的雨棚,“你们看这藤路,比去年宽了两尺!我们的马队现在走夜路都不怕,藤叶上的露水反光,就像挂了串灯笼。”
孩子们早跑到藤路下踩水,跨州藤的枝叶在他们头顶交织,雨珠顺着叶尖滴落,在他们的草帽上敲出轻快的节奏。穿红袄的小姑娘举着片巨大的藤叶当伞,叶面上还留着她去年刻的小脚印,如今那脚印旁又多了串更小的印记——是今年新到的中州孩童留下的。
“林爷爷!您看我找到啥了!”小姑娘举着叶梗跑过来,叶背的绒毛上沾着只七星瓢虫,正顺着藤纹慢慢爬,“它也在走藤路呢!”
林辰坐在亭中央的石凳上,手里正编着个藤制算盘,算珠是用七州不同的藤根打磨而成:北州铁线藤根做的算珠沉实,南州水绫藤根做的轻盈,拨弄起来“噼啪”作响,像在清点七州的收成。“这瓢虫可比咱们聪明,”老人笑着把算珠拨得飞快,“它不用人引路,顺着藤的气味就能找到想去的地方——以后七州的人也该这样,凭着藤的气息,就知道哪里有亲人,哪里有牵挂。”
苏文举着画夹穿梭在人群里,炭笔在纸上飞快游走,把药农的憨笑、商贩的吆喝、绣娘的专注都定格下来。他的画纸上早已画满了藤路的变迁:从去年的稀疏藤蔓,到今年的浓荫蔽日;从最初的单人小道,到如今能过马队的宽路。最角落处,画着个小小的藤芽,旁边标着日期——那是跨州藤刚种下的模样。
“苏文哥哥,把我的沙棘果也画上!”草原牧民的儿子举着颗沙棘果凑过来,果汁沾在画纸上,晕出个小小的橙黄圆点,倒像给画里的藤路添了朵花。
暮色降临时,雨停了。七州的人聚在藤架下生火,藤编的火堆旁,北州的烤饼、南州的蒸鱼、西州的烤山鸡、草原的奶疙瘩摆了满满一地。林辰端着藤叶酒站起来,酒液里的沙棘果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敬这藤路,让七州的脚能踩到一处;敬这土地,让七州的藤能扎在一块;更敬在座的各位,让七州的心能聚成一团!”
“干杯!”七州的方言混在一起,像跨州藤的枝叶在风中交响。北州药农唱起了采药歌,南州商贩跟着哼起渔谣,孩子们则围着火堆跳藤叶舞,他们的影子被火光投在藤架上,像无数株正在生长的跨州藤。
沈砚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张爷爷留下的那句“藤至繁处,便是家”。他走到藤路的起点,那里立着块藤制木牌,上面刻着七州的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钉着片对应的藤叶——北州的橙藤叶边缘已有些卷曲,南州的紫藤叶带着水痕,西州的白藤叶沾着药香,草原的黄藤叶裹着奶香。
夜风穿过藤路,带着七州的气息掠过木牌,藤叶碰撞的轻响里,仿佛能听见张爷爷和林辰年轻时的对话,听见七州百姓在藤下的欢笑,听见跨州藤的根须在七州土地下悄悄伸展的声音。
沈砚知道,这藤路早已不止是路,是七州人用脚步丈量的牵挂,是用双手编织的团圆,是用岁月滋养的血脉。而这百草谷,也早已不止是谷,是七州藤的根,是七州人的魂,是无论走多远,回头时总能看见的那片暖人藤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