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暖阳透过藤架的缝隙,在传习处的青石板上织出细碎的光斑。沈砚将一摞墨迹未干的书稿轻轻码在石桌上,最上面那页写着“《七州藤谱·卷一·北州铁线藤》”,笔锋间还带着北州松烟墨特有的沉郁。案头散落着七州送来的藤制量具:北州的藤尺刻着“韧”字,南州的藤秤坠着水纹,西州的藤量斗镶着山菊纹,草原的藤量器缠着沙棘枝,都是用来精确记录藤条尺寸、重量的物件。
“这卷校完了?”林辰端着藤叶茶走进来,茶盏沿的冰裂纹里还沾着晨露。老人拿起书稿,指尖划过“铁线藤三年生条可承重五石”这句,忽然停住,“这里得添注——北州西坡的铁线藤比东坡的多一道筋,承重得加半石。你张爷爷当年在西坡守了三个月才发现的,不能漏了。”
沈砚连忙取过炭笔,在页边空白处补注。墨迹落在糙纸上,晕开的边缘像极了铁线藤的横截面纹路。他案头的书稿已堆了半尺高,却还只是《七州藤谱》的开篇——计划中的五十卷,如今才完成三卷,分别记录了北州铁线藤、南州水绫藤、西州云雾藤的特性,每卷都细分了“生境”“特性”“采收”“初加工”“应用实例”五个小节,光北州铁线藤的“应用实例”就写了二十页,从藤甲片的削法到藤筐的编法,无一不细。
“不急,”林辰看出他的急躁,笑着往茶盏里续水,“你张爷爷当年写《百草藤录》,三十卷写了十五年。好谱子得像跨州藤扎根,得一寸寸往深里钻。”他指着窗外新栽的跨州藤苗,“你看这苗,看着长得慢,根却在土里悄悄发了须,等开春就该蹿节了。”
正说着,北州驿丞的儿子阿石背着藤编行囊闯进来,行囊上的铁环碰撞着发出脆响。“沈先生!林老!”他解开行囊,倒出一堆藤制物事:有带着箭痕的藤甲片,有磨得发亮的藤制马镫,还有个缠着布条的藤哨,“我爹让我把这些带回来,说都是铁线藤的‘老伙计’,写谱子时照着实物描,才不会走样。”
沈砚拿起那片带箭痕的藤甲片,边缘的毛刺已被岁月磨平,箭痕深处却还留着铁锈色。“这是十年前北州军寨保卫战时留下的?”他想起林辰提过的那场仗,守军靠着铁线藤甲挡住了三波进攻。
“正是!”阿石眼里闪着光,“我爹说当时箭雨跟飞蝗似的,多亏这藤甲片硬,挡住了七成的箭。这片甲救了他同袍的命,一直当宝贝收着。”
南州船娘的女儿菱儿划着乌篷船来送新采的菱角时,正好撞见这一幕。她的船板上摆着个半旧的藤制救生圈,圈上的水绫藤已泛出深褐色。“沈先生要不要看看这个?”菱儿抱起救生圈,藤条间还缠着几根水草,“去年汛期,这圈救了三个落水的孩童,水绫藤泡了七天七夜都没散架,我娘说这是南州水绫藤最荣光的事。”
沈砚小心地接过救生圈,指尖抚过被水泡得发胀的藤结——是南州特有的“连环结”,一环套一环,断了一处还有别处连着。他立刻取来纸笔,照着结法细细描摹,菱儿在一旁补充:“编的时候得用刚剥的水绫藤,泡过溪水泡的才软和,结要打七次才够牢……”
西州猎户的小孙子背着藤弓跑进来时,背上还驮着个藤编药篓,篓里的七叶一枝花正散发着药香。“我爷爷说,这弓的弦是用云雾藤的老条做的,”小家伙举起藤弓,弓弦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去年猎熊时,弦断了还能当止血带,云雾藤的黏液能凝血呢!”
草原牧人的小女儿则带来了块藤编鞍垫,上面用羊毛绣着只小羊。“这鞍垫的藤条里掺了沙棘汁,”她指着垫面的褐色纹路,“冬天不冻,夏天不烫,我家的马最爱这垫子,走再远的路都不闹脾气。”
夕阳西下时,传习处的石桌上已摆满了七州的“藤宝贝”:带着箭痕的甲片、救过人的救生圈、能当止血带的弓弦、养马的鞍垫……每件物件旁都放着对应的书稿,字里行间渐渐染上了烟火气。
林辰拿起那片铁线藤甲片,对着光看箭痕的角度:“这里得注明‘甲片倾斜三十度摆放,防御效果最佳’,当年你张爷爷在军寨试验了十七次才得出的数。”
沈砚点头记下,忽然明白《七州藤谱》不该只是冰冷的记录,该是带着体温的故事——每根藤条的背后,都有七州人用过的痕迹、守过的岁月、护过的人。
“明天我跟阿石去北州军寨,”沈砚在书稿封面写下“待补:实战防御数据”,“得亲眼看看现在的藤甲怎么用,才好续写‘新应用’篇。”
“我跟菱儿去南州渡口,”苏文正对着救生圈作画,画纸上已勾勒出藤结的细节,“把汛期的藤渡加固法画下来,添进‘水绫藤应急篇’。”
小满则把七州孩童的藤编习作整理好,有北州的小藤甲、南州的小救生圈、西州的小药篓,打算作为“童艺篇”的插图。“等谱子写到一百卷,这些孩子说不定能成七州的新藤匠呢!”
林辰望着忙碌的年轻人,又看了看窗外暮色中的藤架,跨州藤的新枝正悄悄往老藤上缠。他拿起张爷爷留下的那支藤杆笔,在书稿的扉页写下:“藤生七州,谱记万心,未完待续。”
夜色漫进传习处时,石桌上的书稿还在增厚,烛火映着“第六百四十章 待续”的字样,与窗外绵延向七州的藤路一起,向着漫长的岁月里,缓缓铺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