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上空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唯有那座巍峨的传送石门静静矗立,散发着古老而沉默的气息。
然而,这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岛上的走兽惊惶嘶鸣,振翅飞逃;浅滩与近海的普通鱼群仿佛感应到灭顶之灾,疯狂摆尾,拼命向远离海岛的方向深潜疾游,仿佛要逃离某个即将降临的恐怖源头。
就在这万物惊惧的氛围达到顶点之际,耸立的传送石门内部,空间骤然剧烈扭曲!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粘稠猩红的血色,如同压抑了万载的火山熔岩,猛然自门内喷薄而出!
这血色并非简单的液体,它更像是一片具有生命的、翻滚不休的血色雨云,带着令人作呕的浓烈腥气与难以言喻的邪异威压,冲天而起,瞬间遮蔽了海岛上方的天光,在海面投下大片不祥的阴影。
几乎在这“血云”现世的同时,停泊在不远处深水区的六艘巨型法舰上,所有修士的脸色齐刷刷变得惨白。
无需任何指令,预先演练过无数次的应对方案被瞬间执行:禁锢蛟龙肉身的层层叠叠符文锁链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尽数崩解脱落;笼罩其上的复合镇压法阵光芒急促闪烁了几下,便彻底熄灭。
六艘巨舰的驱动核心同时发出超负荷的轰鸣,舰身灵光大盛,以近乎狼狈的姿态,不顾一切地调转方向,将速度提升至极限,向着远离蛟龙位置、也远离那团恐怖血云的深海疯狂逃窜!
失去了所有束缚,那具庞大蛟龙躯壳内,原本被强行剥离封印的神魂,立刻如同决堤之水,顺着血脉与识海的连接,飞速重新灌注回冰冷的肉身之中。
青黑色的眼皮猛然掀开,一对宛如巨大灯笼的金色竖瞳里,先是瞬间的茫然,随即被无边的惊骇与恐惧填满——它的视线,正对上了那自天空倾泻而下、遮天蔽日的粘稠血雨!
那根本不是什么雨,而是活生生的、充满吞噬与融合欲望的恐怖存在!
“吼——!!!”
一声夹杂着龙威与极度恐慌的嘶吼刚刚冲出海面,血雨已然临身!
它并非简单冲刷,而是如同亿万拥有独立意识的“附骨之蛆”,精准地、疯狂地附着在蛟龙每一片青黑的鳞甲上,瞬间渗透,钻进血肉,朝着骨骼与更深处的核心蔓延。
蛟龙那长达数百丈的庞大身躯在空中剧烈挣扎、翻滚,发出震耳欲聋的拍击声与痛苦的哀鸣,搅得海浪滔天。
但这挣扎仅仅持续了数个呼吸,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量,巨躯猛地一僵,随即如同断线的山峰,裹挟着漫天尚未完全融合的血浆,轰然砸入下方深海,激起数十丈高的巨浪与沉闷如雷的巨响。
天空中剩余的血色“雨云”没有丝毫停顿,紧跟着俯冲而下,尽数没入翻腾浑浊的海水之中。
深海之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正在上演。
所有倾泻而下的粘稠血浆,在海水中并未扩散,反而急速汇聚、压缩,将那条仍在微微抽搐的蛟龙身躯彻底包裹、吞没。
最终,形成了一颗犹如巨石般大小、表面不断蠕动、起伏不定的暗红色肉卵。
肉卵内部传来沉闷而有力的搏动声,仿佛一颗畸形的心脏在深海重新起跳,每一次震动都搅动暗流,散发出愈发强横且充满混乱与暴戾的恐怖气息。
.....
此时。
传送石门再次光芒大放,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空间波动,何太叔与赵青柳两人的身影倏然浮现于荒凉的海岛边缘。
二人甫一现身,并未稍作停留,当即身形一掠,化作两道流光腾空而起,瞬息间便稳稳降落在那座巍峨古朴的传送石门顶端。
他们立足未稳,脚下的巨型石门便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门框上铭刻的古老符文逐一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
紧接着,门内幽光如潮水般涌动,无数形态狰狞、气息阴冷的异鬼如决堤洪水般蜂拥而出。
它们动作整齐划一,跃出石门后毫不停滞,径直朝着深海中那座缓缓搏动的巨大肉卵俯冲游弋而去,迅捷如幽灵。
转瞬之间,黑压压的异鬼群落便已环绕肉卵布成严密的警戒圈。
在这时,一个蕴含着怒意与不耐的质问声,如同滚滚闷雷,直接穿透厚重的卵壁与海水,轰然炸响在赵青柳与何太叔的神魂深处:
“小女娃,怎么回事?!这具蛟龙肉身,为何仅有金丹后期的修为?为何不寻一具元婴期的肉身供吾所用?!”
面对这蕴含威压的震怒质问,赵青柳显然早有准备。
她面上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从容的浅笑。她不慌不忙地朝着海中肉卵方向,仪态恭谨地施了一礼,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回应道:
“前辈息怒。元婴期大能的肉身,何等珍贵难得,岂是轻易可以获取之物?
我深海堡垒倾尽全力,多方寻觅,也仅能为您筹得这具保存完好的金丹后期蛟龙之躯。此身虽未至元婴,却血脉纯正,筋骨强韧,更兼具蛟龙天赋神通,实属不可多得的佳品。
想来以前辈通天彻地之能,驾驭此身,已足以在妖族腹地掀起一场令它们焦头烂额的风波了。万望前辈体谅我等难处,暂且屈就。”
海跃老人听闻此言,虽心有不甘,却一时语塞。
赵青柳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理兼备,确实令他难以反驳。
倘若对方真寻来一具元婴期肉身,他心底反倒要生出重重疑虑,揣测其中是否藏有更为棘手的陷阱或禁制。
然而,眼前这具仅金丹后期的蛟龙躯壳,又确实与他的期许相去甚远。
沉默并未持续太久。只见海底那团庞大诡异的肉卵骤然迸发出一圈深沉幽暗的乌光,光芒并不外放,反而如同活物般向内收缩、流淌。
守候在肉卵周围,原本如同雕塑般静默的无数异鬼,仿佛在同一时刻接到了无可违逆的敕令,齐刷刷地躁动起来。
它们发出无声的嘶啸,形态各异的躯体疯狂扭动,旋即化作一道道漆黑的激流,争先恐后地朝着肉卵汹涌扑去。
异鬼接触肉卵表面的瞬间,并未发生撞击或反弹,而是如同水滴融入海绵,又似游鱼没入深潭,悄无声息地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肉卵内部那沉重如巨鼓擂动般的“搏动声”骤然加剧,一声响过一声,一声快过一声,沉闷的“咚!咚!咚!”
在这片死寂的海域中不断回荡、放大,震得海水都泛起不规则的波纹。
随着海量异鬼的疯狂融入,肉卵本身的形态也在发生剧变。
其表面流转的血色光芒越来越盛,起初如晚霞,继而如熔岩,最终炽烈得仿佛一枚沉在海底的小型血日。
卵内散发出的气息更是节节攀升,阴冷、暴戾、古老,还混杂着一丝不属于此界法则的诡异波动,令人灵魂深处都感到战栗。
高踞于传送石门之巅的何太叔与赵青柳将下方这骇人景象尽收眼底,脸上不禁同时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诧。
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深深的震撼。
何太叔凝神观察片刻,眉头微蹙,低声沉吟道:“此等融魂纳魄、化外力为己用的霸道法门,迥异于我所知的任何正道或魔道传承……莫非,这便是海跃前辈从那域外天魔之处所继承来的天赋神通所显化?”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当最后一只异鬼也彻底投入肉卵怀抱的刹那,所有轰鸣的搏动声与刺目的血光都达到了顶峰,随即戛然而止。
一片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海底。
紧接着,那已变得如同凝固血浆般暗红的巨大肉卵表面,传来一连串清晰而密集的“咔嚓”碎裂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内部奋力挣脱束缚。裂隙迅速蔓延、扩大,终于——
“轰!”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爆鸣与四散激射的卵壳碎片,一道暗红色的修长身影猛地破卵而出!
它形似蛟龙,却通体覆盖着如同黑曜石与血晶糅合而成的暗红鳞甲,关节处生有狰狞骨刺,一双竖瞳闪烁着冰冷而充满侵略性的幽光。
磅礴的威压混合着未散的异鬼森寒之气,如同实质的潮汐般席卷开来,赫然已超越了金丹层次的范畴,稳稳立足于更高的境界。
新生的暗红蛟龙在海底缓缓舒展着身躯,每一次摆动都搅动起汹涌的暗流,它昂起头颅,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层层海水,直接投向了传送门方向的两人。
眼前这具暗红色的蛟龙之躯,较之原本的形态已发生了惊人的异变。
其体长足足增大了三分之一有余,蜿蜒盘踞间更显庞然威势。最为醒目的是其头顶,赫然鼓起一个微微搏动、色泽暗沉的硕大肉瘤,仿佛内蕴着未成形的冠冕或犄角。
身躯前端生出了一对强健的前肢,肢端生有三趾利爪,寒光闪烁。然而,其尾部末端同样畸生出两个不对称的肉瘤,使得整体形态在威猛之余,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与不协调。
何太叔目光如电,瞬间洞察了这变化的根源所在,心下了然:“海跃前辈必是动用了那域外天魔传承而来的诡异神通,强行刺激并提纯了这蛟龙肉身中潜藏的真龙血脉,方能引动此等形态蜕变。
只可惜……此蛟本源血脉终究驳杂稀薄,潜能有限。
此番强行催谷,虽勉力催生出了一对前肢,但代表更高阶龙族特征的后肢、以及头顶本应化为龙角的肉瘤,却终究未能彻底塑形成功。
这便是妖族血脉论中,先天根基不足所导致的桎梏。”
尽管存在这般“残缺”,此刻这暗红蛟龙所散发出的气息,却已恐怖到令人心悸。
其威压凝若实质,浩瀚磅礴,分明已超越了金丹期的界限,半只脚踏入了元婴之境!
周遭海水在这威势下仿佛变得粘稠沉重,光线都为之扭曲暗淡。
凭借此等实力,若要前往妖族地域掀起腥风血雨,确实已绰绰有余,足以构成重大威胁。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一阵震耳欲聋、饱含畅快与满意之情的龙吟长啸自蛟龙口中传出,声浪滚滚,在海水中荡开层层涟漪。
“此身虽非完美,却足以令吾满意了!哈哈哈哈哈!”海跃老人的元神显然已完全适应并掌控了这具新生的躯体。
他颇为灵活地活动了一下那对新生的前肢与三趾利爪,眼中幽光闪烁。
他心知肚明,自己已将此身潜藏的血脉之力激发到了当前极限,虽止步于此,但用以践行下一步计划,已是游刃有余。
笑罢,他那对硕大而冰冷的龙睛缓缓转动,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光柱,投向了依然立于传送门上的何太叔与赵青柳,声音轰然响起:“两个小辈,交易已成,吾这便依约前往妖族。你我……就此别过!”
说罢,暗红蛟龙周身幽光流转,磅礴妖力开始汇聚,尾部摆动,眼看就要化作一道暗红血影疾驰而去。
“前辈且慢!”
就在此时,赵青柳清越而恭敬的声音及时响起,穿透水波,清晰传来。
蛟龙身形微顿,头颅侧转,眼中幽光莫测地再次看向她。
只见赵青柳上前半步,姿态依旧保持着礼节性的恭谨,但眼眸深处却闪烁着深思与探究的光芒。她微微欠身,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恳切:
“晚辈斗胆,有一疑惑积存心间已久,实难释怀。今日得见前辈神通广大,脱困在即,想必心情畅快。
不知……可否趁此机缘,容晚辈请教一二?当然,此问无关约定与局势,前辈若觉不便,或不愿提及,自可不答,晚辈绝不敢强求。”
海跃老人那庞大的暗红蛟龙之躯,在幽暗海水中明显地顿了一顿,仿佛赵青柳这个问题本身便带着某种沉重的力量。
随后,他缓缓侧过身躯,那只冰冷的、倒映着幽深海底景色的巨大龙眼,如同探照深渊的明灯,牢牢锁定在赵青柳身上。
龙目中光芒流转,静默持续了数息,就在赵青柳以为他会拒绝或发怒时,那巨大的蛟龙之首终于极其轻微地向下一颌,做出了一个示意“但问无妨”的姿态。
见海跃老人应允,赵青柳紧绷的心弦略松,几不可闻地轻舒了一口气。
她斟酌着词句,声音依旧保持着恭敬,但问题本身却如出鞘的利刃,直指核心:“前辈恕晚辈冒昧。
晚辈所惑在于……您乃人族大能之元神与域外天魔特质融合而生的……全新存在。
那么,在您自身看来,您究竟归属于何方?
是人族过往的延续,是域外天魔的延伸,亦或是……某种超然于两者之外的第三种存在?此外,当年究竟因何缘由,致使您被封印于此秘境之中?”
赵青柳的问法虽力求委婉,但其中隐含的探寻本质、界定立场乃至挖掘过往秘辛的意图,对于海跃老人这般历经沧桑巨变的存在而言,无异于直指本心。
问题触及了他存在根源的矛盾与那段被封存的历史。
暗红蛟龙并未立刻回答。那巨大的身躯反而开始缓缓动作,并非离去,而是向着更深、更黑暗的海渊无声下潜,仿佛要融入那无尽的墨色之中。
他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穿过层层海水,少了之前的狂放,多了一份沉郁与遥远,如同从岁月深处回响:
“小女娃……你很聪明,嗅觉也足够敏锐。但有些问题的答案,知晓其真貌未必是幸事。”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况且,你我之道,自此殊途。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暗红色的修长身影下潜的速度陡然加快,如同一道割裂深海的暗影,毫不犹豫地投向更下方那未知的海底。
随着海跃老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与感知的尽头,那座巍峨的传送石门仿佛也完成了使命,表面光华迅速黯淡、内敛,巨大的门体沉入地底,彻底隐没,不留丝毫痕迹。
何太叔将目光从空荡的海面收回,转向身旁的赵青柳。
他注意到,赵青柳并未因提问未获直接答案而失望,反而双眸之中光华流转,似有无数思绪在激烈碰撞,嘴角甚至噙着一抹极淡的、了然的弧度。
何太叔心中微微一动,沉吟片刻,终是开口问道:“赵道友……观你神色,方才海跃前辈虽未直言,但你……是否已然窥得了某些关窍,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何太叔的问话落下,赵青柳并未立刻回应。她依旧凝望着海跃老人消失的那片深邃海域,眸光深远,仿佛要穿透重重水幕,看清那已远遁黑暗的龙影所背负的过往与未来。
半晌,她才似自言自语般轻声低语,声音在海风中几不可闻,却又带着一丝勘破迷雾的明晰:
“猜测……确实有一些。”
她微微停顿,似在整理思绪,“在拟定此次计划前后,为求稳妥,妾身曾遍阅深海堡垒秘藏的历代古籍与尘封史料。
那些卷帙中关于上古之战、域外降临、以及某些‘禁忌’的记载往往残破不全,语焉不详,
甚至相互矛盾……但若摒弃成见,仅将这些散落的‘碎片’——那些看似无关的只言片语、
时间线上的微妙空白、以及被刻意模糊的处理记录——以特定的线索串联起来,却能得到一幅……与流传版本迥异的图景。”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空茫的海平面,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声音更低了几分:
“一个关于融合的初衷、失控的代价、以及封印背后或许并非全然‘镇压’,亦可能包含‘不得已的保全’与‘观察’的……不一样的结果。”
说到这里,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沉默了片刻。
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咸湿的气息。
她最终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要将某些过于沉重的联想甩开,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务实:“不过,这些都只是基于残缺信息的推演罢了。况且,如他所说,后会无期。真相如何。”
她转过身,面向何太叔,脸上已不见之前的沉思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决断:
“何道友,此地之事已了,我们该回去了。接下来的妖族波澜,乃至可能引发的更大变局,已非你我当前所能直接干预。这正是一段宝贵的间隙。”
她目光扫过何太叔,继续道:“何道友归心似箭,想必也急于消化此行所得。不妨借此机会,返回堡垒静心潜修,稳固境界,提升实力。
妾身亦需好好巩固一番自身修为。未来的局势,实力才是立身之本。”
何太叔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心中那份返回堡垒安稳之地、沉淀历练、寻求突破的念头,此刻已如潮水般高涨。
此行所见所闻,无论是海跃老人的诡异神通、域外天魔的残留气息,还是赵青柳言语间透露的隐秘历史,都让他深感自身修为仍需精进,方能在可能到来的变局中立足。
“赵道友所言极是。”他沉声应道。
二人不再多言,彼此对视一眼,默契顿生。
下一瞬,只见何太叔周身腾起一道凝练厚重的金色遁光,赵青柳则化作一道清冷皎洁的白色流光。
一金一白两道惊鸿并驾齐驱,划破长空,以远超寻常修士的速度,向着深海堡垒的方向疾驰而去。
在他们身后遥远的海面上,那六艘庞大巨舰,也开始调转方向,奋力加速,意图追赶。
......
归途漫漫,云海在飞舟两侧飞速倒退。
赵青柳静立舟头,目光掠过变幻的云霞,眼中却无赏景之意,只有思绪如潮般涌动。
沉默良久,她终是转过身,望向正全神贯注操控着碧绿飞舟的何太叔,问出了一直萦绕心头的疑问,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
“何道友,以妾身对你行事风格的了解,当时情境……你应当尚有其他周旋之法,未必需要动用那件‘天魔珠’吧?”
她顿了顿,目光凝注在何太叔的侧脸上,“那可是你结丹之时,九死一生才从域外天魔残念侵蚀中守护心神、最终反噬其本源所化的异宝,意义非凡。
你……为何不惜损耗此等机缘,也要为妾身换取一个向海跃老人提问的机会?”
她眼眸微转,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以及更深处的一缕复杂情愫:“莫非……是因为仪妹在那封最后的信笺中,特意嘱咐过你,要你……好好照拂于我?”
正在操控飞舟的何太叔,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感到脸颊有些不自然,竟不敢侧头去迎视赵青柳那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带着深意的目光。
他知道,以赵青柳的聪慧与执着,含糊其辞或沉默以对绝非良策。内心几番挣扎,他略作沉吟,目光投向远方云海,用一种尽可能平缓、委婉的语调说道:
“明仪她……确实曾在信中提及。”
他仿佛在回忆着字句,“她说你智谋超群,思虑周全,而我……大抵在斗法实力上还算堪用。
她认为,你我二人若能携手,彼此互补,相互扶持,或能在这艰险莫测的修仙之路上,走得……更稳、更远一些。”
言及此,他便住了口,仿佛已将该说的说完,随即更加“专心致志”地操控起飞舟来,视线牢牢锁定前方,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是么……”
赵青柳轻轻重复了一声,似是自语。
她何等聪慧,自然瞬间便听出了何太叔话语中那明显的保留与未尽之意。
何太叔复述的,或许确是堵明仪信中的部分内容,但绝非全部,更可能省略了最为关键、直接,甚至可能带着临终托付意味的恳切言辞。
那被刻意掩盖的嘱托,她不难推测出轮廓。
然而,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此刻却微妙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赵青柳没有选择戳破,那并非不解,而是出于一种复杂的、掺杂着矜持、感怀与对故人念想的沉默。
何太叔显然更不愿、也不敢主动去捅破,生怕搅乱了以后的平静,也怕直面那份过于沉重而情意。
微妙的气氛在飞舟小小的空间里弥漫。赵青柳没有再追问,只是略带嗔怪地,轻轻瞥了何太叔一眼。
不知是思绪翻涌,还是夕阳余晖映照,她白皙的脸颊上悄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这一眼,少了几分平时的清冷睿智,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罕有的、难以言喻的风情。
见他这副故作镇定、实则紧张的模样,赵青柳心中那点因猜测被证实而涌起的复杂情绪,忽然化开了一丝,不由地暗自失笑,没好气地丢给他一个无声的白眼。
终究,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轻移莲步,转身款款走向了飞舟后方的船舱,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幽香和逐渐远去的轻盈脚步声。
直到确认赵青柳已进入舱内,那令人心绪不宁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何太叔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也终于长长地、悄悄地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