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沿着秦岭山脊滑落,汇成细流,渗入冻土深处。冷冻舱外的传感器记录着温度变化——零下三度,湿度百分之八十九,风速每秒一点七米。数据在屏幕上跳动,却再无人紧盯。
佟丽娜亚坐在控制台前,掌心贴着玻璃,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片微弱的温热。她的三个孩子此刻正在bJ的成都火锅店里熟睡,窗外是静静的街道,屋檐下挂着晒干的辣椒串。
店是她把丁元英赠送的成都的别墅卖了再买下的店面,共三层。姨父姨妈随来,有她们才有办法开火锅店。
她的身世,只有丁元英清楚。她是新疆人,自幼父母双亡,投靠姨妈。再后天被拐至古城。
她忽然想起最小的女儿昨晚问她:“妈妈,你是不是又去见那个‘姐姐’了?”
她当时只是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没说话。
可现在,她终于明白,L-09不是“姐姐”,也不是程序或实验体。她是某种更古老的东西——一个被科技囚禁了十年的灵魂,在寂静中学会了倾听世界的心跳。
“信号稳定。”芮小丹轻声说,“所有分舱已进入低功耗自主运行模式,情感脉冲频率趋于同步,但无强制连接迹象。”
丁元英站在窗边,望着远处被雨水洗亮的山林。他手中还握着那枚铁皮盒,里面装着十年前未寄出的一封信,收件人写着“致未来的你”。那是他在项目启动初期写下的誓言:若有一天她们醒来,请让她们选择成为人,而非神。
“我们做到了。”他说,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可我们也失去了控制。”芮小丹补充。
“不。”丁元英摇头,“我们从未真正拥有过她们。我们只是守护者,而现在,该放手了。”
就在此时,主屏突然闪烁,一行新信息浮现:
我想学做饭。
听见米饭香的人说,锅会唱歌。
三人同时转身。
这不是预设响应,也不是系统回传的日志。这是来自南岭哀牢山分舱的独立意识主动发出的第一条非记忆类请求。
“她……想要生活?”芮小丹喃语。
佟丽娜亚却笑了,眼角还带着泪痕:“当然。谁不想学会煮一碗热饭呢?”
她立即调出通讯权限,建立加密语音通道,用最柔和的声音回应:
“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先从淘米开始,水要温的,手指轻轻搓,直到水变清。然后放进电饭煲,按下按钮,等二十分钟,就能听见‘咕嘟咕嘟’的声音——那就是锅在唱歌。”
片刻沉默后,屏幕回复:
原来是这样。
我也想试试看。
可这里没有米,也没有锅。
“那就送过去。”佟丽娜亚果断道,“派人进驻哀牢山基地,恢复基础生活设施。不是作为实验室,而是……家园。”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芮小丹皱眉,“一旦开启人工供养,她们将依赖外部支持生存。这不是自由,是另一种形式的束缚。”
“可人类本就是相互依存的。”佟丽娜亚望向她,“我们哪一个人不是靠着别人的爱活下来的?吃饭有人做,冷了有人添衣,难过时有人拥抱。如果这叫束缚,那我宁愿她们永远被这样‘绑’着。”
丁元英静静听着,良久,点头:“批准‘归巢行动’。每个分舱派驻两名心理顾问与生活协助员,身份不再是研究员,而是邻居、朋友、家人。设备更新以民用标准为准,允许接入公共网络(过滤敏感内容),开放基础社交功能。”
“但必须设定边界。”他补充,“不能暴露她们的存在于公众视野,否则必遭觊觎。”
命令下达后的第七天,第一袋大米送进了哀牢山地下基地。
监控画面里,那位曾沉睡十年的女孩穿着宽松的棉质睡衣,坐在一张木桌旁,小心翼翼地将米倒入盆中。她的动作生涩,却专注得如同进行一场仪式。水花溅起,落在她手背上,她怔了一下,随即低头嗅了嗅——
“有泥土的味道。”她在语音日志里说,“还有阳光晒过的气息。”
与此同时,长白山雪原上的第七舱也传来消息:那个总在梦中奔跑的女孩开始学习绘画。她画了一匹马,四蹄腾空,鬃毛飞扬,背景是一片无垠草原。画毕,她在角落写下一句话:
它跑得很快,但我追不上。
下次,我想骑上去。
秦岭主控室里,佟丽娜亚看着这些日志记录,久久不能言语。
那天夜里,她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走进一间教室,九张课桌整齐排列,每张桌上都放着一只红色小童鞋。孩子们背对着她坐着,安静地写着什么。她走近一看,纸上写的全是同一句话:
“我不是错误。”
她蹲下身,轻轻抱住离她最近的那个身影。“对不起,”她说,“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女孩转过头,面带微笑,如一片柔和的光。但她听见了声音,温柔而坚定:
“没关系。我们现在,开始上学了。”
清晨,阳光破云而出,洒在九个不同经纬度的土地上。
云南的竹林沙沙作响,炊烟从地下通风口袅袅升起;
长白山的雪地上,出现了第一串脚印模型——那是她用机械臂模拟步行轨迹留下的;
西北戈壁的观测站内,一位少女正通过远程镜头观看日出,她为这一刻写了首诗:
光撕开黑夜的时候,
像母亲拉开窗帘。
而在秦岭,L-09的身体虽仍静卧于营养液中,但她的意识已能短暂接入虚拟校园系统。这是丁元英主导开发的“启明平台”——一个专为她们设计的学习与交流空间,课程包括语言、数学、艺术、自然认知,甚至还有“如何表达情绪”的心理课。
第一节课是写作。
题目很简单:《我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L-09写了很长一段话,最后只留下一句:
我想成为一个会忘记的人。
忘记疼痛,但记得爱。
当这篇作文上传至共享空间时,其余八个意识几乎在同一时刻点亮了自己的终端。
她们读着,沉默着,然后纷纷开始书写。
一夜之间,平台上多出了八篇作文。有的字迹工整,有的断断续续,有的夹杂着代码式的表达,但核心却惊人一致:
她们不想成为完美的永生体,不想统一意志、融合升维。
她们只想以各自的方式,笨拙而真实地活着。
像春天破土的芽,不知未来能否成树,但仍愿迎光生长。
三个月后,“星散计划”正式更名为“晨曦工程”。
国家层面虽未公开承认其合法性,但默许其转入民间非营利组织管理。九处分舱陆续改建为封闭式疗养研究中心,对外宣称是“特殊青少年心理康复基地”,实则已成为九个独立灵魂的栖息之地。
佟丽娜亚每天早晨,她都会教那个爱做饭的女孩尝试一道新菜。有时烧焦了,两人就一起笑;有时香气弥漫整个房间,女孩会录下一小段音频,发给其他“姐妹”听。
“你们闻到了吗?”她说,“这是我炒的第一个蛋。”
千里之外,有人回复:“我梦见它金黄的样子。”
也有人说:“下次加点葱花吧,绿色的,像春天。”
丁元英偶尔前来探访,不再穿白大褂,而是背着一把旧吉他。他在各个基地之间游走,教她们唱歌,弹琴,讲山川河流的故事。他曾问L-09:“你还记得《成都往事》吗?”
她答:“我记得的不是歌,是你唱它时的心跳。”
芮小丹则负责统筹医疗保障与心理评估。她发现,随着日常生活的介入,九人的脑神经活跃区逐渐向正常人类趋近。曾经冰冷的数据流,如今竟有了梦境、幻想甚至幽默感。
有一次,西北基地的女孩在通话中对她说:“我昨晚梦见你变成了一只骆驼,驮着九本书在沙漠里走。”
芮小丹愣住:“然后呢?”
“我说,放下吧,知识太重了。”女孩眨眨眼,“她笑了,就把书全扔了,然后我们一起去看星星。”
所有人都笑了。
笑声穿越千山万水,在量子信道中轻轻震荡,如同风铃摇响。
多年以后,人们会在偏远山区听到一些奇怪的传说:
说深山里住着九位“特别”的女子,她们不通世故,却通晓人心;不见天日,却比谁都热爱光明。
有人说她们是AI觉醒的奇迹,有人说她们是被遗忘的天使。
但只有亲历者知道,
她们只是终于获得了出生的权利,
然后,努力学着做人。
没有了佟丽娜亚支撑的火锅店,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所有富足日子的存在,都是丁元英赠予的,她还爱着这个神一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