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海啸，在扎纸店的门柱前戛然而止。
那些足以绞碎钢铁的疯狂藤蔓，一触碰到巷口那两根寻常门柱，便发出“嗤嗤”的轻响，迅疾枯萎，碳化，最终化为一撮撮飞灰。
扎纸店所在的这条小巷，成了这片绿色末日里，唯一的孤岛，一处绝对的“净土”。
院内，大地之母的化身，那巨花中的面孔上，人性化的惊愕神情凝固了。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条巷子被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规矩”笼罩。
在那种规矩面前，她引以为傲的、代表着“生”与“长”的至高权柄，被直接定义为了“杂质”，被轻而易举地净化了。
“雕虫小技！”
短暂的惊愕过后，是更深的暴怒。
大地之母的意志，开始改变攻击方式。
无数藤蔓不再直接冲击，而是在巷外盘结、缠绕，它们的顶端开出亿万朵斑斓的细小花苞。
花苞齐齐绽放，喷洒出浓雾般五颜六色的花粉。
这些花粉并非毒素，而是最纯粹的生命孢子，无孔不入地飘入巷内，落在青石板上，落在老旧的墙壁上，落在刘根的头发上。
下一刻，令人头皮炸裂的异变发生了。
湿滑的青石板上，长出了蠕动的肉质触手。
斑驳的墙壁上，睁开了一颗又一颗布满血丝的巨大眼球。
“啊——！”
刘根一声惨叫，他感觉头皮奇痒，伸手一摸，指尖触到的不是头发，而是一片柔软滑腻的花瓣。
一朵鲜艳的喇叭花，竟从他的天灵盖上破肉而出。
“老板！我长东西了！我不是人了！”刘根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拼命想把那朵花揪下来，却发现花朵的根茎似乎已经与他的头骨融为一体。
巷口的李将军和玄清道长看得遍体生寒。
这种攻击方式，比任何刀剑都要诡异，根本防不胜防。
它不是在毁灭你，而是在“同化”你，把你变成它诡异花园的一部分。
“这便是……创世神只的力量吗？”玄清道长声音发颤，辛苦修持的道心正在一寸寸崩裂。
大地之母冰冷而傲慢的声音响彻天地：“在这片大地上，一切生命，皆由我出。我能赋予，亦能扭曲！凡人，你将与你的店铺一起，成为我花园里，最奇异的藏品！”
姜白看着满院子群魔乱舞般的“生命”，又看了一眼头顶开花的刘根，终于，他皱起了眉头。
“太乱了。”
他吐出三个字，像一个挑剔的甲方，在审阅一份不合格的设计稿。
“毫无美感，野蛮生长，浪费能量。失败的设计。”
他转身，从工具架上，取下了一卷空白的桑皮纸，和一把平平无奇的竹尺。
姜白走到院子中央，将桑皮纸“啪”地一下，铺在地上。
“凡有度，则成规。”
他拿起竹尺，对着那些疯狂生长的藤蔓与触手，虚虚地量了一下。
“高三尺，为灌木。”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高于三尺的藤蔓、触手、眼球植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按住，齐刷刷地矮了下去，再也无法长高分毫。
“宽一尺，为草本。”
竹尺横着一比，那些肆意蔓延的植物，瞬间被约束在了一尺的方圆之内，再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花开一寸，叶生三片。”
“根须入地，不得出。”
“同类相生，异类相克。”
姜白手持竹尺，口中念念有词。
他不像在战斗，更像一个严苛到极致的园丁，在为自己混乱的庭院，制定最基础、最严格的生长规则。
他每说一句，手中的竹尺便在桑皮纸上轻轻落一下，刻下一道清晰无比的“规矩”。
整个扎纸店后院，乃至整条巷子里的所有异变植物，都开始随着他的话语，发生剧烈的、强制性的改变。
群魔乱舞的景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整齐得令人发指的“园林景观”。
所有的植物都被严格地限制在姜白规定的尺寸和形态里。藤蔓就是藤蔓，草就是草，花就是花。肉质触手变回了湿滑的苔藓，血丝眼球变回了斑驳的地衣。
它们依然在生长，却再也没有了那种混乱与诡异，反而透着一股子……工业化的、标准化的森然之美。
就连刘根头上的那朵喇叭花，也“嗖”地一下，缩成了一朵精致的小黄花发夹，安安静静地别在了他的发梢。
刘根摸了摸头，不痒了，也不疼了，只是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可爱？
巷口的李将军和玄清道长，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用一把尺子，一张纸，给一位创世神只的“神迹”现场立法？
这不是战斗，这是城管在给违章建筑贴罚单！
巷外，巨花之中的那张面孔，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她骇然发现，自己与那些植物的联系，被切断了。
不，不是切断，而是被“接管”了！
她依然是生命力的源头，但这些生命的“表现形式”，却不再由她决定。
她成了一块只负责供能的“电池”，而对方，成了制定一切标准的“产品经理”。
“你……你这是什么妖法？！”她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不是妖法。”
姜白将那张写满了“规矩”的桑皮纸收起，语气平淡。
“这是‘品控’。任何产品，出厂前，都得有个标准。”
他看向大地之母，眼神里多了一丝不耐烦。
“你的表现，我很不满意。作为原材料，你的杂质太多，性能极不稳定。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展现你最核心的‘规矩’——‘孕育’。”
“让我看看，你这块‘铸模’，到底够不够格。”
大地之母被姜白那如同看待一堆废料的眼神彻底激怒了。
“够不够格？！”
“吾乃万物之始，众生之母！你这卑贱的工匠，竟敢评判我？！”
“好！吾便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孕育’！什么是真正的‘母爱’！”
巨花猛地收缩，化作一道绿光，悍然钻回了地底。
下一秒，整个江城的大地，开始剧烈地蠕动起来！
不再是植物的疯狂生长。
而是大地本身，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的、柔软的……血肉温床！
所有的建筑、街道、汽车，都开始被这片血肉所吞噬、消化。
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想要回归其中、永恒沉睡的“母性”气息，笼罩了天地。
扎纸店外，那片被姜白“格式化”的园林，也开始被这片血肉大地所同化、溶解。
姜白制定的“规矩”，在这更本源的“孕育”与“回归”之力面前，开始失效。
“没用的，凡人！”
大地之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温柔而又残忍。
“在大地之母的怀抱里，一切挣扎都是徒劳。你们都将回归最初的形态，成为我……亲爱的孩子。”
刘根的身体开始变得绵软，意识迅速模糊，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婴儿时期，只想在这温暖的怀抱里睡去。
就连阿房身上那股“寂灭”的森然气息，在这极致的“生”面前，也似乎被压制了。
大地之母的意志，锁定了院子里最“弱小”的生命体——刘根。
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从地底传来，要将他拖入那片血肉温床之中，彻底“回炉重造”。
“老板……救……”
刘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微弱的呼救，半个身子就已经陷了下去。
就在这时，姜白动了。
他没有去拉刘根，而是从后院的角落里，随手拎起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最普通的泥土和稻草，随意捏成的、巴掌大小的、形态丑陋的……泥娃娃。
这是他闲暇时，随手捏着玩的失败品，连入库的资格都没有。
姜白拎着泥娃娃，走到了正在下陷的刘根面前，对着那片蠕动的血肉大地，淡淡地开口。
“既然你这么喜欢当‘妈’。”
“这个，送你了。”
说完，他松开手。
那个丑陋的泥娃娃，轻飘飘地掉进了血肉温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