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山东沂州地界有位宋侍郎,名唤宋君楚——这宋家可了不得,上至老爷夫人,下至丫鬟婆子,个个都钻研那堪舆之学。
什么叫堪舆?就是观山看水找宝地的学问!就连闺阁小姐绣花时,手边放的都不是《女戒》,倒是《青囊经》《葬书》这等玄奥典籍。您说稀奇不稀奇?
且说宋公过世后,两位公子可就较上了劲。大公子在东院立门户,二公子在西宅开府第,各自撒出银钱,扬言要寻个万年吉壤安葬老父。
今日听说终南山有个地仙,明日传闻峨眉山来了个神算,好家伙!两路人马浩浩荡荡出城去——但见东路的先生捧罗盘,西路的师父挎宝镜;白马青骢尘土扬,旌旗招展似行军。百来个风水师漫山转,惊得野狐窜山鸡飞!
这般折腾月余,到底让两家各自寻着宝地。
大公子请的先生指着城北卧牛岗:“此乃伏虎形!葬此处三代必出侯爵!”
二公子聘的师父指着城南落凤坡:“此乃腾龙势!埋此地五载定现宰相!”
兄弟俩在厅堂吵得面红耳赤——
“我家先生看得准!”
“我家师父断得明!”
“你那龙脉是死龙!”
“你那虎形是病猫!”
眼见说不到一处,兄弟俩赌气各自开工。这边锦棚扎得如宫殿,那边彩幢竖得似云霞。待到出殡那日才叫热闹!灵柩行至三岔路口,两房人马竟当街抢起棺来!
大公子扯着白幡吼:“往北!孝子贤孙随我来!”
二公子抱住棺椁叫:“向南!族亲故旧跟我走!”
八十个杠夫被扯得东倒西歪,十拨人换班累得瘫倒在地。从卯时争到酉时,宾客溜得精光,只剩那棺材孤零零横在路中央!
孝子争吉地,老父曝荒郊——列位!这岂不是天下奇闻?兄弟俩竟各在路边盖屋守灵,你建三间瓦房,我起五尺阁楼,三年光景,愣是把荒郊变成个热热闹闹的宋家集!
时光荏苒,多年后,这对固执的兄弟相继离世。嫂嫂与弟媳这才得以坐在一起,平心静气地商议这件家族的陈年旧事。
两位妇人叹道:“前人赌气,争执不下,竟让公公灵柩不得安宁,这岂是孝道?那些风水之说,难道真比人伦亲情还要紧吗?”
她二人决心打破这僵局,便同乘一车,亲自去野外察看那两块惹出无数风波的“封侯拜相”之地。
仔细看过之后,她们竟不约而同地摇头:“依我等看来,这两块地,都算不上佳壤。”
于是,妯娌二人共同出资,重新聘请了一位真正有德行的风水先生,请他另择吉地。
这位先生每寻得一处,便绘制图样送入内宅。两位夫人便在闺阁之中细细审阅,共同商议判断。
一连十几天,呈上来的图样都被她们挑出了毛病。直到半月之后,才终于选定一处。
嫂嫂拿着新图样,越看越满意,欣然道:“此地甚好!”
递给弟媳看,弟媳端详片刻,也点头道:“不错,依此地形来看,若葬于此,家中当先出一位武举人。”
果不其然!将宋公安葬于此新址三年之后,他的长孙,一位习武的秀才,果然在乡试中高中,成了武举人。您道奇也不奇?
异史氏(蒲松龄自称)后来评道:“那青乌风水之术,或许自有其玄妙之理,但若一味沉迷,乃至因它违背了孝悌之本,便是入了魔障。你看宋家兄弟,争强好胜,竟将父亲灵柩弃于路旁,孝道何在?兄弟之情又何在?这般行事,纵然求得传说中的宝地,又怎能福泽子孙呢?反倒是这两位被深养在闺阁中的妇人,通情达理,见识明达,其雅量慧心,真值得世人传颂啊!”
这正是:
堪舆妙术本无凭,兄弟相争笑煞人。
莫道青乌能改运,家和方可启祥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