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心底里瞧不上这等女子,此番提议选公主和亲,本就存了挑选的心思——
若是能选出一位心智坚韧、手腕利落的,既能稳住西夏王,又能为大燕谋得一线生机,岂不是两全其美?
先前请太后看画册,用意便在于此。
可如今,太后的怒火如燎原之势,全然不顾他的深层考量,只顾着一味斥责怒骂。
二皇子心底一片寒凉,恍惚间竟觉得,太后从来就没真正看起过他。
在她眼中,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连呼吸都带着原罪。
可她对萧祁佑,却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百般维护。
可惜啊,那萧祁佑终究是辜负了太后的期许,犯下那样不可饶恕的大错,在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皇家颜面。
他早已不配再坐太子之位,更不配得到太后的偏爱!
二皇子胸腔中翻涌着委屈与愤懑。
他可以接受旁人否定他的能力,却绝不能容忍有人污蔑他的人格。
说他自私?
这世间之人,谁又能真正做到毫无私心?
更何况,太后竟将他与他那不成器的母后相提并论,这更是戳中了他的逆鳞。
他那位亲娘,身为皇后,却是个十足的草包,干啥啥不行,添乱第一名,朝堂后宫不知留下多少笑柄。
他拼尽全力想摆脱母亲的阴影,就是怕被人扣上“有其母必有其子”的帽子。
如今满朝文武本就有无数人暗议母后不配皇后之位。
若是连他也被贴上同样的标签,日后必定会有人借题发挥。
说他同样不配觊觎太子之位!
一股孤勇猛地从心底窜起,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浑身的颤抖。
梗着脖子抬起头。
眼底翻涌着不甘与倔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
“皇祖母此话,孙儿不服!”
二皇子猛地抬起头,额前碎发被冷汗濡湿,黏在泛着红潮的脸颊上。
眼底是压抑不住的倔强与愤懑。
他胸腔剧烈起伏,声音带着被斥责后的沙哑,却字字掷地有声:
“孙儿一心只想为父皇分忧,为大燕社稷鞠躬尽瘁,从未有过半分私心!”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殿西仍在颤抖的公主们,语气陡然变得尖锐:
“而且说一千道一万,柔嘉她根本不配和亲!”
“她那般骄纵跋扈的性子,眼高于顶,连宫中长辈都敢顶撞,到了西夏那等虎狼之地,怎会安分守己?”
“她不仅不会起到半分和亲的作用,反而会因一点小事便大动肝火,狠狠得罪西夏王!”
“到那时,两国本就脆弱的和平彻底破裂,兵戈相向,战火升级,边境百姓流离失所,这天下又要死去多少人?”
他灼灼地望着太后,语气急切又带着一丝恳求:
“太后娘娘,皇祖母,您是不了解柔嘉的。”
“她简直……简直不是个女人!”
这话出口的瞬间,二皇子喉间一阵发紧。
方才在心底翻涌的那些污秽字眼,什么贱货,垃圾……
如淬毒的利刃般在舌尖打转,可碍于殿内的场合与太后的威严,终究是强压了下去。
他只能用这一句“不是个女人”,寄托所有的鄙夷与愤懑。
盼着太后能读懂他未说出口的深意。
话音落下,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颊。
柔嘉公主那日挥来的巴掌力道十足,如今肌肤下仍残留着隐隐的痛感。
而方才被太后的人用家法教训,半边脸更是肿得老高。
灼热的痛感与钝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牙关打颤。
“呵呵呵……”一阵低沉又带着几分自嘲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
二皇子垂眸望着地面,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屈辱与不甘。
他几乎想用手摁一摁肿胀的脸颊,宣泄心中的愤懑——
这张脸,到底是成了谁的出气筒?
为何所有人都要往这上面用力?
“你是在质疑我?”
太后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一种被忤逆的痛苦,席卷了全身。
尖锐的痛感顺着麻木的下肢蔓延开来,缠绕住五脏六腑,让她浑身都泛起细密的冷汗。
她下意识攥紧扶手。
目光扫过殿侧时,恰好撞见薛明珠那双含着隐晦暖意的眸子,正若有似无地落在二皇子身上。
无名怒火瞬间如燎原之势,烧得她心口发紧。
太后无力地闭了闭眼,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灰败的阴影。
视线缓缓扫过殿中跪着的皇子们,他们或惶恐或漠然的模样,让她心底陡然生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这副不争气的残躯,早已被病痛蚕食得摇摇欲坠。
又还能在这宫墙之内撑几日呢?
明珠啊。
太后在心底无声呼唤,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
若是明珠不能顺利嫁入萧家,待自己百年之后,薛家与萧家失去了制衡,必定会为了权势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她疲惫地靠在榻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真想就此撒手不管——
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你们爱怎么争,便怎么争去吧。
可她终究是凡尘俗世里的凡人。
没有那般超然物外的神仙体质,做不到颐养天年、不问世事。
没事跳跳广场舞……吃吃仙丹保健品……
这人间终究比不得仙界。
怪不得人人都想成仙,唯有成仙,方能挣脱桎梏、为所欲为。
即便贵为太后,坐拥天下尊荣,也难逃病痛缠身、身不由己的宿命。
喉间一阵剧烈的痒意翻涌上来,太后猛地咳嗽了几声,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与怅然。
终究是操心的命,那些沉甸甸的责任与牵挂。
怎么也放不下,怎么也割舍不掉。
“来人!”
她缓了缓气息,声音恢复了几分平静。
“让太子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他的血谏究竟写了什么!”
嗯哼?
这轻描淡写的一声,直接把二皇子所有的话给憋了回去。
比重锤还能砸。
在他的心上重新装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