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寺某处破屋之内,一声极轻的叹息悠悠响起。
紧接着,墙上残留的符文骤然亮起,幽光流转,映照出斑驳影迹。
隐约之间,一道瘦骨嶙峋的老僧虚影浮现于光中,伸出枯手,在黄巾力士胸口轻轻一推。
力士身形一滞,向后连退数步,紧握的拳头也不由松开。
树妖瞬间回神,哪敢再战?立刻化作一道绿影,钻入地下深处,极速远遁。
苏荃的飞剑随之贯空而过,未能命中,只将后方院墙尽数摧毁,碎瓦纷飞。
光芒渐渐黯淡,老僧的身影也在微光中消散,仿佛从未存在。
只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叹息,飘荡在夜风之中。
燕赤霞站在远处,双眼圆睁,一时难以消化眼前变故。
唯有苏荃,虽面露诧异,眉宇间却浮现出一抹沉思。
“信仰之力?”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奇。
这种力量,在末法时代早已绝迹,如同上古遗珍,近乎传说。
远古之时,修者登仙之路不止炼丹、修行、天庭敕封三条,尚有一途——以众生香火铸神格,凭信愿封正果。
可惜天地灵气日渐枯竭,天道自身难保,又岂能承载人心所托的信仰?
久而久之,香火断绝,神道湮灭。
到了九叔那个年代,早已无人听闻此道。
可今日,竟在一座废寺残墙之间,再现痕迹……
他早前在兰若寺便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异样,说不清是灵力波动,也非寻常妖气,偏偏又无法忽视,只觉古怪得很。
现在想来,那竟是信仰所凝成的力量!
“这荒废百年的古寺,竟还能留存如此浓郁的信念之息?甚至汇聚到了这般地步……”苏荃环顾四周倾颓的墙垣,低声自语,“难道此地曾发生过什么隐秘之事,是我所不知的?”
燕赤霞原本心中已有几分不解,听罢苏荃所言,反倒愈发困惑。
兰若寺本是佛门清净地,怎会容得邪祟盘踞?
“往那边去。”
苏荃忽而抬步,朝着深处走去。
他自开战以来始终开启法眼,虽细微难辨,却也能勉强捕捉那股力量的流向与根源。
两人最终止步于一间残破卧房之内。
虽屋宇败落,格局却颇为开阔,那些腐朽不堪的陈设依稀可辨,明显比普通僧舍讲究许多。
在此居留多日的燕赤霞开口道:“依这位置和布置,应当是当年住持的居室。”
“住持?”苏荃扫视四周,目光微动,“那光的源头,就出自此处。”
他并未点明那是信仰之力——这类玄奥之理,对燕赤霞这般半路修行、行走江湖的侠客而言,怕是一时难以领会。
不顾对方一脸茫然,苏荃继续审视室内陈设,视线最终落在角落一张早已朽烂的书案上。
木料几乎尽数化为尘土,仅余几圈铜制支架尚存。
而在其后石壁之上,似乎刻着一幅模糊图案。
经年累月的风霜侵蚀,图像早已斑驳不清。
苏荃缓缓催动体内真炁,如春风拂面般轻柔扫过岩壁。
刹那间,被时光掩埋数百年的壁画,渐渐显露出原貌。
画极简朴。
一名身披袈裟的小沙弥低头躬身,手中捧着一只木瓢,微微倾斜,清泉自其中流淌而出。
水滴之下,一株不足半人高的小柳树正随风轻摆,嫩叶初绽,生机隐约。
苏荃凝望着这幅旧画,眼中泛起一丝沉思。
就在此时,燕赤霞猛然变色:“糟了!那呆书生出事了!”
自从那一夜救下女鬼之后,他便一直称呼宁采臣为“呆书生”。
话音未落,已疾步奔出,苏荃略一环顾,确认再无遗漏,随即跟了上去。
二人本就在同一寺院,一个居前院,一个驻后殿,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抵达那间屋子。
只见燕赤霞的佩剑仍斜插地面,门户大开,屋内却无打斗痕迹。
“唉!”燕赤霞懊恼地一跺脚,“定是那书生不听劝告,擅自开门,自己走了出去!”
……
那宅邸金碧辉煌,四壁燃烛如昼,无数身着华服之人簇拥其间,看似热闹非凡,却透着一股阴森诡谲的气息。
这是树妖藏匿多年的巢穴之一,深埋地下,极为隐秘。
它极擅藏形匿迹,每一处据点皆由巨木根脉自然覆盖,表面看去毫无破绽,既无妖气外泄,也难被修士探知。
此刻,树妖姥姥端坐主位,面色灰败,唇角犹带血痕,但眸中却闪着一丝得意。
宁采臣背着书箱僵立原地,怒视上方一名锦衣女鬼,厉声斥责:“你这恶鬼!先前装作可怜,说什么命途多舛,要我救你脱困——我冒死离屋相救,你就这样回报于我?”
那女鬼冷笑不语,神情倨傲:“蠢人自投罗网,怪得了谁?”
树妖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小珍,干得好。”
旋即目光转向宁采臣,阴恻恻笑道:“方才你那两个同伴伤我本体,今日我不急着取你精元,先让你尝尽折磨,再慢慢吸食你的生气。”
“待魂魄溃散之际,便送你去黑山老妖身边做侍魂——它最爱玩弄人类魂灵,男女不分,只求痛快。”
宁采臣闻言,顿时脸色惨白,先前的愤怒尽数化作惊惧。
唰——
姥姥骤然抬手,数十条漆黑根须破地而出,如毒蛇般朝他猛扑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宁采臣本能地将书箱横挡胸前。
啪!
然而那木制的书箱又怎能挡得住姥姥的根脉?只听一声脆响,箱子瞬间崩裂,纸页纷飞,四散于地。
那些如蛇般蜿蜒的根须毫不迟疑,迅速缠绕而上,将宁采臣牢牢缚住。
“我的书——”
生死一线之际,这年轻人竟还惦记着他的典籍。
小珍冷笑着弯腰拾起一本,扬了扬眉:“你倒是对这些破纸片格外上心?”
说着便作势要撕。
书页翻动,封面上三个字赫然入目:族志。
那是宁家代代相传的宗谱,宁采臣从不离身。
最后一页,写着一个名字:宁天意。
“嗯?”
姥姥忽然轻哼一声,眼神一凝,左手微抬,那本书便脱开小珍之手,飘然落入它掌中。
它的目光死死盯在“宁天意”三字之上,竟怔住了片刻。
原本紧勒在宁采臣身上的根须也悄然松开,仿佛失去了力气。
宁采臣哪肯错过这机会?猛地向前一步,夺回族志,匆匆翻看确认无损后,才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
四周的小妖全都傻了眼。
这是什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