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楼藏在城中心的废墟里,砖墙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藤蔓的卷须缠着些生锈的铁条,风一吹就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摇铃铛。我攥着银链站在钟楼下,链尾的刀片沾着些海腥味——从游轮回来后,这银链总在靠近“时间”的地方发烫,此刻它烫得像块烧红的烙铁,映得钟楼顶端的铜钟泛着诡异的红光。
钟楼的大门是两扇雕花木门,门板上布满了细密的齿痕,深浅不一,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门环是铜制的狮头,狮口大张,里面嵌着颗发黑的牙齿,齿尖还沾着些暗红的渣,像没嚼完的肉。推开时,门轴发出“嘎吱”的惨叫,惊起栖息在门楣上的乌鸦,“哇哇”的叫声撞在砖墙上,碎成无数片阴影。
楼梯是盘旋而上的铁梯,每级台阶都结着层黑锈,踩上去“沙沙”作响,像踩在某种动物的鳞片上。梯级的缝隙里卡着些灰白色的毛发,凑近了闻,带着股腐臭的气息,像陈年的尸骸。爬到三楼时,墙上突然渗出些黏液,顺着砖缝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浮着些细小的骨头渣,拼出个模糊的“钟”字。
“来找‘钟摆’?”个穿灰色风衣的老头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的头发花白,用根铜簪挽着,簪头刻着个“时”字。左手戴着只老式怀表,表壳上布满了齿痕,右手拄着根拐杖,杖头雕成钟摆的形状,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晃动。
“找民国三十六年的钟楼日志。”我把银链放在梯级上,链身的红光映得齿痕里的黑锈发亮,“阿砚的爷爷说,他当年在这里当守钟人,发现钟摆会在午夜自己转动,齿痕就是那时被啃出来的。”
老头突然笑了,笑声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沈守钟啊……”他用拐杖敲了敲铁梯,“他当年可是个倔脾气,说这钟楼的钟摆藏着‘时间的秘密’,非要在午夜守着,结果守到第七天,人就不见了,只留下本沾着血的日志。”
他掀开怀里的布包,里面露出本泛黄的日志,封面上写着“钟楼守职记录”,翻开第一页,字迹是阿砚爷爷的,工整有力:“民国三十六年七月十三,钟摆异动,齿痕加深,似有活物啃噬……”后面的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墨水混着些暗红的渍,像血。
钟楼顶端的铜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震得砖屑簌簌往下掉。铁梯的缝隙里突然钻出些灰白色的爪子,指甲又尖又长,正顺着梯级往上爬,爪尖的齿痕与门板上的一模一样。银链突然暴涨,链尾的刀片自动弹开,割破我的指尖,血珠滴在爪子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爪子瞬间缩回缝隙,像被烫到的蛇。
“是‘时鼠’。”老头用拐杖指着梯级的缝隙,“一种啃食时间的东西,专在午夜钟响时出来,钟摆的齿痕就是它们啃的。沈守钟当年为了阻止它们,把自己的手指伸进钟摆齿轮里,用血腥味引开了它们,可还是没能留住最后一页日志。”
日志的最后一页被撕得粉碎,残片上沾着些毛发和齿痕,拼起来能看见“钟摆藏着……”几个字,后面的内容被血渍覆盖,只露出个模糊的“人”字。铜钟又“当”地响了一声,这次的声音带着股腥甜,像有血从钟口滴落。
爬到顶楼时,钟楼的机械室豁然开朗,巨大的齿轮正在缓缓转动,齿牙上布满了新鲜的齿痕,齿缝里卡着些皮肉组织,泛着青白的光。钟摆悬在中央,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撞击着两侧的砖墙,发出“咚咚”的声响,墙皮被撞得剥落,露出里面的骸骨,层层叠叠,像堆被啃剩的骨头。
“它们在筑巢。”老头的怀表突然“啪”地弹开,表芯里的齿轮竟在反向转动,“时鼠把啃食的时间凝结成骨,砌在墙里,这样就能永远待在钟楼里。你看那些骸骨,”他用拐杖指着最上面的一具,“那是沈守钟的,他的肋骨上有个钟摆形状的齿痕,是时鼠给他盖的‘章’。”
银链突然指向钟摆的背面,链尾的刀片闪着寒光。我顺着方向看去,钟摆的阴影里藏着个小小的木箱,箱盖上布满了齿痕,锁孔里塞着团发黑的毛发,像时鼠的尾巴。用银链撬开箱子,里面装着些泛黄的纸,是被撕掉的日志残页,上面写着:“钟摆里藏着个‘活物’,午夜会啃食时间,它的齿痕能让人回到过去……”
“它想让你回去。”老头的怀表突然停了,指针卡在十二点的位置,“时鼠的主人就藏在钟摆里,当年沈守钟发现它能用齿痕操控时间,想毁掉钟摆,结果被反咬了一口,困在了民国三十六年的午夜。”
钟摆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齿轮上的齿痕渗出些暗红色的液汁,滴在地面汇成个巨大的“回”字。时鼠从梯级的缝隙里蜂拥而出,灰白色的爪子踩着齿痕往上爬,嘴里发出“吱吱”的尖叫,齿尖闪着寒光。
“用你的血!”老头把拐杖扔给我,“沈守钟的后人,血里有时间的印记!”
我攥紧银链,让刀片割破掌心,血珠滴在钟摆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钟摆的摆动突然停止,齿轮上的齿痕开始消退,露出里面的“活物”——那是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民国的守钟人制服,手里抱着个小小的钟摆,脸上布满了齿痕,正是阿砚爷爷的模样。
“嗬……时间……”人影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别让它们……啃食未来……”
银链突然收紧,链身的红光包裹住人影,时鼠发出凄厉的尖叫,被红光烧成了灰烬。钟摆的齿轮开始正向转动,墙里的骸骨渐渐变得透明,露出底下完好的砖墙,砖缝里的黏液变成了透明的水珠,滴在地面开出些小小的白花。
老头的怀表重新开始走动,表芯里的齿轮泛着银光:“沈守钟终于能走了。”他把日志残页收进布包,“当年他用自己的时间困住了时鼠,现在轮到你把时间还给未来了。”
离开钟楼时,铜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声音清亮,像从未被岁月锈蚀。回头看,老头站在钟楼顶朝我挥手,他的风衣在风里展开,怀表的表链闪着金光,像条流淌的时间河。阿砚的爷爷站在他身边,穿着干净的守钟人制服,脸上的齿痕已经消失,正对着我微笑,手里的钟摆泛着柔和的光。
银链在掌心渐渐冷却,链尾的刀片上多了个小小的钟摆印记,像枚凝固的时间符。我摸了摸印记,突然明白,有些时间不是用来回到过去的,而是要像钟摆一样,在摆动中守护未来,哪怕被啃出齿痕,也要敲响属于自己的声音。
后来听说,老钟楼被修复了,施工队在钟摆里发现了块沾着血的怀表,表壳上的齿痕已经变成了金色的花纹,像无数个被记住的瞬间。有人在午夜路过钟楼,听见钟摆“滴答”作响,像是在数着未来的日子,每一声都带着温暖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