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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月照寒襟 > 第14章 再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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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陶承良陷入伤春悲秋之际,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暖意,斜斜地穿过开封府正堂高大的窗棂,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然而,这暖意却丝毫驱不散堂内凝重的气氛。

崔?端坐于公案之后,身姿挺拔如松,绯色官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癯冷峻。案头,并非往日堆积如山的钱粮公文,而是三卷略显单薄、却散发着无形寒气的卷宗。纸页边角已被他反复摩挲得微微起毛,显见已翻阅多次,但上面记载的内容,依旧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寻不到半点涟漪。

三起女子失踪案。

时间、地点、人物,各不相同,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相似。案卷记录简单得近乎苍白,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抹去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迹。

适才,一名皂隶垂手躬身,战战兢兢地将最新的一卷案宗呈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惶恐:“大人,城南竹巷,这是本月第三起了。失踪者柳三娘,年方二八,是‘锦绣坊’的学徒,平日乖巧懂事,昨日傍晚说是去给西街‘李记绸庄’送绢样,人就再没回来。邻里皆言,未曾见她与人有怨,也未闻有何异常。”

崔?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扫过那皂隶呈上的卷宗封面,上面墨迹犹新地写着“柳三娘”三个字。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将这份新卷宗,与案头另外两份并排放在一起。

三个名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针,刺眼地排列着:

秀珠,城东“采薇阁”歌伎,失踪于半月前黄昏。

林小娥,城北“周记豆腐坊”帮工,失踪于十日前傍晚。

柳三娘,城南“锦绣坊”绣娘,失踪于昨日黄昏。

“皆为妙龄,皆貌美,皆失踪于夜昏之际,归家途中。”崔?低声自语,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肃穆的大堂内,像是在梳理线索,又像是在对这片沉寂施加压力,“三名女子,分处城东、城北、城南,互不相识,生活轨迹全无交集。却如同被同一只无形的手,在同一时刻,以同一种方式悄然带走。”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卷宗上“失踪”二字,目光幽深如古井:“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没有呼救呐喊的声响,没有目击的证人,干净得仿佛她们从未存在于那条归家的路上,又或者,是被人无声无息地,从这熙攘人世中,‘抹’去了。”

话音未落,堂外一阵秋风卷入,带着北方特有的干燥与清寒,吹动他官袍的广袖,案头烛火随之微微摇曳,明灭不定。

崔?没有依照常例,将这几起看似“寻常”的失踪案即刻上报皇城司或刑部。他深知汴京这潭水有多深,表面的波澜往往掩盖着水下更凶险的暗流。有时,官面上的追查,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与掣肘。他选择了一种更直接、也更隐秘的方式。

他亲自点了数名心腹皂隶,皆是精明干练、口风极严之人,换下公服,悄然出了开封府衙。

第一站,是昨日刚刚发案的城南竹巷,柳三娘的住处。

竹巷狭窄而幽深,两侧是密密麻麻、低矮拥挤的民房,青石板路因常年不见阳光而生着滑腻的青苔。此时虽是白日,巷内也少有行人,显得格外寂静。柳三娘的家是一间临巷的简陋小屋,门窗完好,锁具无损。

崔?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和淡淡女子脂粉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张木板床,被褥叠放整齐;一张小木桌,上面放着未做完的绣活,针线笸箩摆在手边,几缕彩丝散落一旁,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墙角立着一个半旧的衣柜,门关着。

没有翻箱倒柜的狼藉,没有桌椅倾倒的混乱,甚至连地上都干净得找不到一个多余的脚印。一切,都维持着最平常的生活状态。

崔?走到桌前,伸出食指,指尖轻轻拂过桌面。指腹传来微凉而光滑的触感,没有灰尘。他目光扫过那未完成的绣品,上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鸳鸯,色彩鲜亮,针脚细密均匀,可见绣者手艺精湛且心静。

“可怕的,并非凶徒的残暴肆虐,”崔?收回手指,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意,“而是这份过于彻底的‘干净’。仿佛对方熟知此地环境,动作精准迅捷,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也没有引起任何不必要的动静。这不是临时起意的劫掠,而是有备而来的‘采集’。”

在巷口,他们找到了“锦绣坊”的掌柜,一个面色愁苦的中年妇人。听闻是府尹大人亲至,妇人吓得脸色发白,语无伦次。

“大人明鉴!三娘那孩子最是老实本分,手艺也好,从不多言多语,怎会……怎就……”妇人抹着眼泪,“前几日,坊里是来过一位客人,说是要订一批急用的绢帛,点名要一种罕见的‘雨过天青’色,咱们坊里一时没有,那客人也没强求,看了看样子就走了。”

“什么样的客人?”崔?追问,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妇人努力回想:“穿着是件半新不旧的青色长衫,料子看着普通,但很干净。人很斯文,说话也客气,不像……不像什么坏人模样。对了,他腰间好像还挂着一块小小的、白色的玉佩,没看清样式。”

青衣,斯文,佩玉。崔?默默记下。这描述,与寻常市井恶徒或拐子相去甚远。

接着,崔?又带人悄然走访了前两起失踪案的事发地。

城东秀珠失踪的“采薇阁”后巷,以及城北林小娥失踪的豆腐坊附近。两处地点相隔甚远,分属不同街坊,人流环境各异。

然而,在仔细的勘查下,崔?敏锐地发现了两个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共同点:

其一,在案发巷弄的角落、墙根等不易被人注意的地方,都发现了极其细微的、散落的稻草碎末。这并非汴京城内常见的杂物,更像是城外车马店、牲口棚里用来垫厩的干草被碾碎后留下的痕迹。

其二,走访附近夜间未眠或晚归的住户,有零星几人模糊回忆起,在女子失踪的大致时间段内,似乎听到过“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音。声音不疾不徐,平稳而轻快,不像载重货车那般沉重喧哗,倒像是一辆保养得不错、行驶轻便的马车或骡车。

“车?”崔?蹲下身,在城北那条僻静巷子的青石板上,借着斜射的日光,仔细搜寻。终于,在一处略有积水的低洼地边缘,他发现了两道极其浅淡、几乎被尘土覆盖的车辙印记。辙印很窄,轮距不大,显示出车辆体型较小,且承载不重。

他伸出指尖,轻轻触摸那几乎难以辨认的辙痕,心中已然勾勒出七八分轮廓:一个穿着得体、举止斯文的“青衣人”,一辆轻便无声的夜行车,专门在黄昏时分,于不同街巷,精准地对独行的美貌少女下手。行动干净利落,配合默契,显然非一人所能为,背后必然有一个组织严密、计划周详的团伙。而那些稻草碎末,或许暗示着车辆与城外某个与牲口、运输相关的地点有联系。

同一日,黄昏时分。纸鸢桥头。

汴河水流淌着夕阳的余晖,泛起粼粼金光。桥上行人如织,小贩叫卖,孩童嬉戏,一派帝都黄昏的喧嚣与生机。

谢无忧(石榴)一身利落的男装青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做少年公子打扮。她腰间随意挂着那柄从不离身的竹剑,正凭栏远眺,实则眼角余光扫视着桥上来往行人,手指无意识地在剑鞘上轻轻敲击,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这时,两个穿着短打、像是某家店铺学徒模样的小厮,靠在桥栏边交头接耳的低语声,随风飘入了她的耳中。

“听说了吗?南市那边,前儿个又丢了个姑娘!锦绣坊的绣娘,才十六七岁,水灵灵的,说没就没了!”

“啧,这都第几个了?真是邪了门了!有人说怕是专拐漂亮姑娘的拍花党,还有人说是某些有特殊癖好的富贵老爷,私下里弄去的……”

“哎,这世道,长得标致也是罪过啊……”

谢无忧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那双灵动狡黠的眸子微微一眯,闪过一丝寒意。她最恨的,便是这等欺压弱小、尤其是欺凌女子的龌龊勾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无法无天之事!”她心中冷哼一声,一股侠义之气直冲顶门。也顾不上再伪装什么翩翩公子,右手下意识地按上了竹剑剑柄,转身就朝着那两个小厮走了过去。

她步伐不快,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便到了两人面前。

那俩小厮正说得起劲,忽觉眼前一暗,抬头看见一位面容俊俏、眼神却冷飕飕的“少年公子”正盯着他们,不由得心里一毛。

“你、你谁啊?”一个小厮壮着胆子问。

谢无忧也不废话,竹剑剑鞘往前一点,几乎戳到对方鼻尖,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你们刚才说,丢姑娘?怎么回事?仔细说!漏掉半个字,小爷我把你们扔河里喂王八!”

她虽女扮男装,但此刻眉宇间的煞气却做不得假。两个小厮何曾见过这阵势,吓得腿肚子发软,差点没瘫在地上,当下便把道听途说的、添油加醋的、甚至自己瞎猜的,关于近日城中接连有年轻女子失踪的传闻,像倒豆子般全都说了出来。

谢无忧凝神听着,迅速从中剥离出有用的信息:

一、 失踪案确有其事,且不止一两起,时间集中在傍晚。

二、 传闻提及一个“穿青衣、看起来很斯文的采买模样的人”在失踪女子附近出现过。

三、 有人隐约听到过夜间有车辆经过的声音。

“穿青衣的斯文采买……夜间行车……”谢无忧捏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眼中闪过思索的光芒。她行走江湖,深知一个道理:越是看起来客客气气、人模狗样的家伙,背地里可能越是肮脏龌龊!

“哼,假惺惺的伪君子,往往比明刀明枪的恶棍更可恨!”她轻啐一口,心中已有了计较。看来,那“青衣人”和“夜行车”的线索,或许与这失踪案大有干系!

她不再理会那两个吓得魂不附体的小厮,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桥头熙攘的人流中。她决定,要凭自己的方式,去会一会那个神秘的“青衣客”,挖出这掳掠女子的黑手!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汴京城华灯初上。崔?带着勘查的线索和沉重的疑虑返回府衙;而谢无忧,则带着一腔侠义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踏入了汴京夜幕下另一重更深的迷雾之中。

两条线,一明一暗,一官一侠,却因这离奇的失踪案,命运般地开始向同一个黑暗的中心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