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没在意旁人，只是如获至宝般，将那枚沉甸甸的勋章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他隔着粗布衣衫，轻轻拍了拍贴着心口的位置。
“远道是客，都坐吧。”
沈青竹刚想顺着话，找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缩进去，一道目光便精准地钉在了他身上。
那目光虽已温和，却带着一种让他肌肉瞬间绷紧的熟悉力道。
是老爷子的视线。
得嘞。
沈青竹背脊僵直，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一次拉满。
他从那眼神里，读懂了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两个字——干活。
“你们坐，我……我去给你们倒点水。”
话音未落，他便逃也似地转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众人被领进一间单独的套房，这里是院长的办公室。
空间逼仄，一张漆皮剥落大半的办公桌几乎占满了全部空间。
桌腿因为常年受力不均而歪斜，底下垫着厚厚几沓被压实的废旧纸板，才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林七夜的目光，扫过墙角堆成小山的作业本。
安卿鱼则推了推眼镜，视线落在桌面那只豁了个大口的搪瓷茶缸上。
沈青竹端着几杯热水进来，一杯杯放在每个人面前。
然后便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声不吭地贴墙站好，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墙纸。
百里胖胖率先打破了这份略显局促的宁静。
“院长，您老……开这家孤儿院多久了？”
老爷子拿起桌上那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豁口茶杯，吹开热气，轻轻抿了一口。
“三十多年吧。”
他的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昨天晚饭吃了什么。
三十多年。
百里胖胖嘴唇动了动，那句习惯性的俏皮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向这个身形已经有些佝偻的老人，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不含任何杂质的敬佩。
“院长，我家里……嗯，也有点钱。”
“稍后我联系一下，在临江选个最好的地段，给孩子们重新建一个孤儿院，用最好的材料，请最好的老师。”
“您老……能过去当院长吗？”
老爷子明显愣住了，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凝固。
他浑浊的双眸里闪过几分诧异，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胖小伙。
“孩子，开孤儿院，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老爷子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磕碰，发出一声脆响。
“不光是盖个房子，后续的经营，孩子们的吃穿用度、教育医疗……那每一项，都是天文数字。”
他怕伤到年轻人的善心，话已经说得极尽委婉。
“不瞒你们说，老头子我年轻那会儿，在临江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老板，管着几百号人。”
老爷子靠在椅背上，目光仿佛穿透了斑驳的墙壁，望向遥远的过去。
“这里面的门道，水深着呢。”
百里胖胖太年轻了，意气风发，出手阔绰。
在老爷子眼里，他就是一个家境优渥的富家子弟，出于一时的热血，许下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宏愿。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开孤儿院，是一个无底线的投入。
说得难听点，就是个无底洞。
任何热情和善意，在这个巨大的旋涡面前，都会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没事，我有钱。”
百里胖胖摆了摆手，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叫问题。
那叫消费。
“等着，我这就去打电话！”
话音刚落，百里胖胖便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屋外走去，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了那部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定制款手机。
“哎！你这孩子……”
老爷子神情一急，下意识地从那张破旧的办公椅上弹了起来，伸出手，试图去拦住这个热血上头的年轻人。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一时冲动。
善意是金子，但现实是个无情的熔炉。
然而，他的手腕刚抬到一半，一只白嫩、小巧的手就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错愕地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苏小阳那双清澈纯净的眸子。
“老爷子，你就答应吧。”
苏小阳仰着小脸，声音软糯，像裹着蜜糖。
“胖胖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他现在啊……勉强能算得上是大夏首富吧。”
老爷子整个人都僵住了，浑浊的瞳孔剧烈地收缩。
大夏……首富？
他的视线，转向门外那个已经把手机凑到耳边，开始大声嚷嚷的胖乎乎的背影。
老爷子彻底当机了。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他以为对方是个开跑车的富二代，没想到，对方直接是金库本库。
苏小阳见状，脸上的笑容更甜了，他轻轻晃了晃老爷子的手臂。
〔搞定?????????。〕
“您老就答应吧，这也是胖胖哥的一点心意，就当……是为了这群孩子的未来。”
果不其然。
“孩子们的未来”这六个字，是这位老人心中最柔软、也最无法抗拒的软肋。
老爷子那挺得笔直的背脊，缓缓地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一副扛了三十多年的无形重担。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窗外百里胖胖中气十足的咆哮，清晰地传了进来。
“喂？！王秘书吗？是我！”
“立刻！马上！在临江市中心给我找一块地！越大越好！风水要好！阳光必须足！”
“我要建一所全国最高规格的孤儿院！所有材料用顶级的！设计找全球最有名的那几个！让他们连夜出方案！”
“钱？钱不是问题！预算无上限！我只有一个要求，快！”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老爷子的心坎上。
“……行吧。”
这两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眸重新看向眼前的少年少女们，目光在苏小阳的脸上停顿了片刻，最后化为一道温和的笑意。
“院长就不必了，我一把年纪了，脑子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时代喽。”
“就让我留在这里，继续照顾这群孩子就行。”
“放心吧，有人会安排好的。”
苏小阳轻声应道，松开了手，赤着的小脚丫在地上轻轻一点，又悄无声息地坐回了椅子上，晃悠着两条小腿。
“我们也相信您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