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在无尽的呜咽声中,迎来了一个看似与往常无异的黎明。江面上薄雾弥漫,对岸的山峦与城郭轮廓模糊,如同蛰伏的巨兽。然而,在这片静谧之下,北岸,一股足以撕裂天地的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密度和强度,悄然凝聚。
广陵以北,淮水入江口的各大港汊、芦苇荡中,景象足以令任何目睹者心胆俱裂。
不再是零星的巡逻船队,而是真正的舟师大军!无数大小战船密密麻麻地停泊着,桅杆如林,帆樯蔽日。巨大的楼船如同水上堡垒,巍然耸立,其上的拍竿、弩炮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体型稍小却更显灵活的艨艟、走舸、斗舰则穿梭其间,进行着最后的编队和补给。水手和士兵们沉默而高效地忙碌着,检查缆绳、搬运箭矢、调试器械,空气中弥漫着桐油、汗水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
岸上,情况更为骇人。目力所及之处,尽是连绵不绝的营寨。旌旗招展,号带飘扬,各色军旗标识着不同的部队番号。一队队重甲步兵正在进行最后的装备检查,甲叶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骑兵斥候如同旋风般进出大营,马蹄声碎,带来对岸最新的细微变动。更远处,巨大的攻城器械部件被牛车拖拽着,缓缓向江边预设阵地移动,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
所有的行动都在一种极度压抑的寂静中进行。没有喧哗,没有鼓噪,只有军官低沉短促的命令声和金属摩擦的铿锵声。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肃杀之气,笼罩着整个北岸。这是暴风雨来临前,那死寂而沉重的低气压。
在几处特意清理出的滩涂上,最后的渡江登陆演习正在上演。小型快船满载着重甲士卒,在弓弩手的箭雨掩护下,拼命划向滩头。船一靠岸,士卒们便咆哮着跳入齐腰深的水中,顶着模拟的“箭矢”,艰难而迅速地冲向滩头,立刻结成一个小的防御圆阵。工兵部队则演练着快速架设浮桥和清除水中障碍。一切都在追求极致的速度和效率。
与此同时,西面的历阳对岸,类似的场景也在上演。虽然此路更多是佯攻和牵制,但军容同样鼎盛。李渊的部队大张旗鼓,白日炊烟万千,夜间灯火通明,战鼓号角此起彼伏,唯恐对岸的守军不知道这里聚集着重兵,其声势甚至一度盖过了东线的秘密集结。
江面上,并非完全死寂。
几条隶属于南朝徐州的小型巡逻船,如同往常一样,例行公事地在江心游弋。船上的士卒原本还带着几分慵懒,但很快,他们的脸色就变了。
“队……队正!你看北岸!”一名眼尖的士卒声音颤抖地指着远方。
队正眯起眼睛,透过晨雾望去。起初是模糊的一片,但随着视线聚焦,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根本不是什么晨雾或树林,那是无数战舰的帆樯和旌旗!再仔细看,北岸那连绵的营火炊烟,规模远超平日十倍、百倍!
“老天爷……那……那是……”队正的手开始发抖。他意识到,北岸那种异样的“安静”,根本不是什么平静,而是猛兽扑击前的匍匐!
“快!快掉头!回京口报信!北虏……北虏大军……”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巡逻船慌忙掉头,拼命向南岸划去。几乎在同一时间,北岸的几艘秦军快艇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鲨鱼,迅速脱离本阵,追了上来。弓弦响动,几支警告性的弩箭嗖嗖地射落在巡逻船周围的水面上,激起串串水花。
南朝巡逻船上的士卒吓得魂飞魄散,拼尽吃奶的力气划桨,终于在被追上之前,狼狈不堪地逃回了南岸的警戒范围。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最快的速度飞向京口,飞向建康。
“北岸……北岸全是船!全是兵!”
“他们要过江了!真的要过江了!”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南岸的零星守军中蔓延开来。烽火台上的狼烟被匆匆点燃,示警的鼓声咚咚敲响,杂乱而急促。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建康正陷入最后的总攻和内斗,根本无暇也无力顾及江北。京口的守军兵力薄弱,且人心惶惶,接到报警后,除了紧闭城门、向建康发出更多绝望的求援信外,所能做的极其有限。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岸那支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舰队和军队,完成最后的集结,如同缓缓拉开的强弓,那致命的箭矢,已然瞄准了他们的心脏。
山雨欲来风满楼。
长江的波涛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可怕的压力,变得愈发汹涌澎湃。北岸,死一般的寂静已被一种低沉的、如同巨兽喘息般的嗡嗡声所取代——那是数万大军蓄势待发的呼吸声。
王镇恶登上了他的旗舰楼船,目光穿越江雾,死死锁定了南岸京口的轮廓。他接过亲兵递上的头盔,缓缓戴好。
“传令各军。”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千钧之力,“依计行事。明日拂晓,祭旗,发兵!”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江风猎猎,吹动无数战旗,仿佛无数只迫不及待要扑向猎物的鹰隼,展开了它们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