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禾的身影刚消失在村口,沈微澜就转了身。
“春棠。”她声音不高,却稳得像压住风的石,“把账册和空间密钥都拿来,趁现在安静,把东西全清一遍。”
春棠应了一声,快步往偏屋走。她袖口一翻,露出手腕上缠着的细麻绳,这是前两天给村民发药时系的记号,还没来得及解。
医棚里还飘着药味,炉上的罐子咕嘟响着,秋蘅正低头搅药汁。夏蝉靠门站着,手指无意识地蹭了蹭剑柄边缘,像是还在回想刚才阿禾离开时的脚步声。
沈微澜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在“协理组巡查记录”下面划了一道横线,写下四个字:宁多一日存,不少一时用。
粉笔灰落在她指尖,她没擦。
春棠抱着账本进来,身后还拖了个小木箱,钥匙插在锁孔里晃荡。“小姐,我按您说的,把三类物资分开了。吃的、用的、防变故的,各归各区。”
“先看药。”沈微澜走近几步,“多少能撑?”
“常用药够四十天,但曼陀罗解剂只剩七成,再过半个月就得减量配。”春棠翻开一页红字标注的单子,“还有三包苍术粉,外包装裂了缝,我让秋蘅看过,说还能用,但得优先出库。”
沈微澜点头:“该用的别留,留着反倒误事。变质的直接烧掉,别混进新货。”
秋蘅从外头掀帘进来,手里拎着个小布袋。“那批藿香根受潮了,我筛了一遍,好的留下,坏的已经埋了。”她顿了顿,“另外,我改了药架摆放顺序,把易挥发的放在北角阴处,加了竹炭包吸湿。”
“辛苦你。”沈微澜看了她一眼,“等这批新货到了,你再带人重检一遍存储方式。”
“嗯。”秋蘅应了,转身要走,却又停住,“小姐,阿禾要是今晚回不来……我们怎么办?”
屋里静了一下。
沈微澜没立刻答。她走到窗边,望着西北方那条土路——阿禾走的就是那条。
她语气平得说天气,“那就不是潜入,是交锋。我们这边,越稳越好。”
春棠咬了下笔杆:“所以我才急着把物资理清楚。万一外面断供,咱们得自己扛得住。”
“不止是扛。”沈微澜回头,“是要让他们知道,咱们不光有粮,还有后手。”
话音刚落,冬珞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条。“小姐,我刚问过协理组轮值表,今天下午运粮队该到了。可守村口的老李说,路上还没影。”
“迟了?”夏蝉皱眉,“按说日头一高就得动身。”
“不是迟。”冬珞把纸条递过去,“是商户临时换了路线。说是怕沾上疫气,绕远三十里,走山背坡。”
沈微澜接过纸条扫了一眼,冷笑:“怕沾疫气?前几天抬价两成的时候怎么不怕?”
春棠一拍桌子:“我就知道!那三家小粮行,嘴上答应得好,背地里就开始耍滑头。”
“不能让他们这么干。”夏蝉站直了,“我去接一趟,顺便吓唬吓唬他们,看谁敢再绕道。”
“你去不行。”沈微澜摇头,“你现在露脸太显眼,反而让人盯上车队。”
她看向春棠:“你带上两个识数的村民,扮成商队账房,亲自去接。钱我让谢侯那边先拨一批现银,当场结清。”
“他还肯出钱?”春棠挑眉。
“他刚送来一份通关文书副本。”沈微澜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盖了私印,能过三道关卡。他说——”她顿了顿,学着谢云峥冷调子,“‘别让百姓饿着,是我份内事’。”
人心,你先给他一碗热汤,他自然不愿砸你锅。
春棠收好文书出门,脚步利落。沈微澜转头对冬珞说:“你画个调度图,把每日消耗标清楚。哪些东西三天一查,哪些五天一轮换,全都定死。”
“我已经在做了。”冬珞摊开一张草纸,上面密密麻麻画着格子,“我还加了个预警线,比如米少于三百斤,就自动触发补给流程。”
“好。”沈微澜点头,“这事儿你盯紧,别让任何人偷懒。”
她说完,又看向夏蝉:“车呢?改好了没有?”
“拆了两辆废车,拼出三个移动药架。”夏蝉比划着,“底下装了滚轮,一人就能推。我还让工匠加了暗格,藏迷烟和火折子,万一出事能应急。”
“放哪儿了?”
“医棚后头,挨着仓库。”
“搬进来。”沈微澜说,“明天开始,所有物资进出必须经过这里登记。谁拿了什么,什么时候拿的,全记上。”
“那要是有人冒领呢?”夏蝉问。
“不会。”沈微澜淡淡道,“敢在这时候伸手的,早被我们清出去了。”
她说这话时,目光扫过墙角那个旧秤砣——那是上次抓贪官时从库房搜出来的,被人动过手脚,少称二两。现在它静静蹲在角落,像块镇宅石。
午后太阳偏西,村口终于传来牛铃声。
一辆满载稻米和麻布的牛车缓缓驶入,后面跟着两辆小板车,装着药材和油布。
春棠走在最前头,脸上沾了点尘土,但眼神亮着。“到了!三家都守约了,还多送了十匹粗布。”
沈微澜迎上去,伸手摸了摸麻袋。“干的,没受潮。”
“我一路盯着呢。”春棠拍拍袋子,“还跟他们说了,以后每月评一次‘信用商户’,上榜的送防疫香包,优先结算。”
“这主意好。”沈微澜点头,“人心都是秤,你先给他一碗热汤,他自然不愿砸你锅。”
两人一起往仓库走,夏蝉带人卸货,秋蘅检查药材封口,冬珞拿着小本子一项项核对。
沈微澜站在仓门前,看着大家忙碌。
她想起小时候在沈府书房,先生教她背《齐民要术》,说“仓廪实而知礼节”。那时她不懂,只觉得书厚得压手。如今站在这里,才明白什么叫“实”。
夜幕降临时,所有物资归位。
三大区域划分清晰:日常区贴绿签,应急区贴红签,战略储备区上了双锁,钥匙由沈微澜和春棠各执一把。
黑板上多了几行新字:
【米:可用45日】
【药:核心类30日】
【防护布:可制80套】
【运输工具:改装完成】
沈微澜用粉笔圈出“30日”三个字,轻轻叹了口气。
“还不够。”她说。
春棠正在清点第二批订单,头也不抬:“我知道。我已经联系了南边两个村子,他们愿意以物易物,拿山货换防疫药。”
“行。”沈微澜点头,“明早我就让协理组派人去谈。”
她正要走,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
谢云峥大步进来,肩甲上还带着营地的沙土。“我刚巡完岗。”他看了看仓库,“你们动作挺快。”
“你不也送文书又拨银?”沈微澜看着他,“怎么,后悔了?”
“没。”他摇头,“我只是想知道——接下来要是真打起来,我们能撑多久?”
“多久?”她反问,“你想听数字,还是想听实话?”
“实话。”
她指了指身后的仓库:“只要人心不散,一天都不算短。要是人心散了,金山银山也白搭。”
谢云峥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我变了。”她看着他,“只是你看不见。”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冬珞打断。
“小姐!”她快步走来,手里攥着一封信,“刚收到的消息——阿禾传信出来了。”
沈微澜立刻伸手:“在哪?”
“约定地点,老槐树底下。信是暗语写的,说‘井水浑,不宜饮’。”
沈微澜眼神一沉。
“意思是……里面已经开始行动了?”谢云峥问。
“不是开始。”她握紧信纸,“是已经动手了。”
她转向夏蝉:“你带人去接应,按原计划,别硬闯。”
“那你呢?”夏蝉问。
“我在这儿。”她回头看了一眼仓库,“守着这些命脉,一步都不能退。”
夏蝉点头,转身就走。
沈微澜站在原地,手指摩挲着信纸边缘。她想起昨夜临睡前,阿禾偷偷塞给她的一块粗饼——那是她娘省下的口粮。
她一直没吃。
现在这块饼还在她抽屉里,包在油纸中。
“小姐。”春棠轻声问,“你说阿禾能回来吗?”
她望着村口那条黑下来的路,声音很轻:
“她必须回来。”